小木沙三岁了,到了该上学的年纪,户口问题再次摆了出来。
不得不回去,吴前要上班,抽不出时间,木沙拉扯两个孩子千里奔波也不现实。于是,他们请三叔家的小儿子过来,帮忙照看两个小家伙。
行程已定,木沙真的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了,起码是最后一次与贵州的官家打交道。
怎么也想不到,心心念念的童年之地,却成了恐惧与羞辱的炼狱。
由于吴前的犹疑,坐了星期四的火车,周五晚上才到。在贵阳歇了一晚,第二天在吴兴的陪伴下来到村里。
买票时,吴兴不肯直接在售票大厅里买票,而是买了两张月台票,进到站里,再和司机讨价还价。这样不守规矩,只为节省三五块钱。
丢了脸面和时间,就为这三五块钱。木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回到村里,正赶上双休,无人办公,幸亏吴前家的一个堂哥认识村主任。基于上次教训,木沙这次学乖了,就在镇上为村主任买了一条烟,有礼果然好说话。
木沙谦卑地听了一通罗主任打着官腔自述了一番舍己为人的事迹,虽然打心眼里厌恶,却唯唯诺诺地应和着。由于这些程序上次吴前都走过了,事情又简单许多,能直接改日期的就改个日期,不能的就照着誊写一遍。第一关就算顺顺利利地过了。离开前,他告诉木沙,周一上午人们都要去镇政府开会,到时去那里等就是了。
当晚就在吴前二叔家歇了。远远看去,一座白色的小楼在青山的衬托下倒也显得赏心悦目。时隔四年,走近一看,俨然是一副破败景象了:门窗油漆已经剥落,屋里的水泥面中间破了一块,电磁炉、凳子、炉火,无不糊着一层厚厚的油污。
尽管如此,近亲中也就他二叔家有个栖身之所。成了远走他乡的人们回老家时的落脚之地。
他们去的时候,没人在家。等了许久,他堂弟才骑着摩托载着媳妇儿回来。二叔二婶去贵阳找钱去了,留下儿子儿媳在家看守。四个年轻人八目相对,种种不自在。
在吴兴的张罗下,打了点豆浆,点了点豆腐,草草地吃了晚饭。堂弟非要木沙睡在他们的新房里。木沙怀着好奇过去一看,新媳妇儿已经躺在床上。瓷砖白墙,有床有几,也就这间屋子还对得起一个新字。
木沙不好意思,而且和一个陌生人同睡一张床也叫人难受。她就下了楼,睡到卡在楼道下面的堂妹的小床上了。
床尾一个破箱子,上面散放着几本破书。旁边连堆带挂,都是衣服。床单和枕头也不知多久没洗了,黑乎乎的。木沙躺上去,还没适应过来,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起来,又不见人。昨晚秀敏打来电话,说她可能要流产了,流了很多血。他们已经有两个孩子,儿女双全。何况两个孩子都快养不起了,还想要,对此木沙真是大惑不解。听洪兴说,秀敏就从取款机里提款都不会。虽然不便来回跑,木沙想,洪兴是必须回去的了。
所以一大清早,他们就上路了。早前吴前的干妈喝农药死了,木沙当时说:“需要安慰的人死了,还给什么钱呢?”吴前说他的干妈很好,结果最后还是被三个儿子气死了,着实不该给什么钱。不过后来到底碍于礼数,让二叔垫了一百。又听人说,堂弟媳妇怀了孕,又加了两百。
木沙找了一张污黄的就医发票,写明缘由,就把钱和字条一并放在他家的炉子上。临走前吴兴看了看字条,又把钱压在了字条下面这边的人似乎不锁门,而戒备之心却是人皆有之的。
起初说是走到镇上。走出两三百米,吴兴说手机充电器忘在家了,要回去取,让木沙在前边的岔路口等他。而他再来时,是已经坐在摩托车上面了。
来到镇上,还是门户紧闭的时刻。吴兴陪着木沙等了一会儿,然后给木沙找了旅社,就坐车回贵阳了。说第二天回来,晚上借宿在镇上一个亲戚家,周一早上再来找她。
木沙先前以为这些走流程的事儿她一个人就能搞定,经过罗主任,她才发现,他们多半是一边聊天一边办公的,而她显然和他们没有什么可聊的。于是便顺了他的意,等周一再会合。
木沙就在镇上住了两晚。说是穷乡僻壤,实际上这个小镇比木沙生活过的小镇要繁华得多,至少表面看来如此。餐馆,家具,服装、杂货等各种门面排满了整条街。星期日恰逢集市,各种货物倾巢而出,各色人群空门而动。可是放眼望去,又多是中老年的海洋。
木沙在旅馆闲得无聊,就出去走了走。兜里没钱,多半又是她这样一个旅客所不需要的。一圈下来,也只买了几个小笼包聊以充饥。
声震耳膜,又无处归萍,只好灰溜溜地回到住所,在昏暗的房间里闷睡,想象着第二天会遭遇的各种情况。
周一清晨,联系上吴兴,他们就往镇政府出发。一个偏僻的小镇,教育处占据一座楼,计生处三座楼房成掎角之势,派出所又是一座楼,镇政府自然也不例外。
二楼领导讲话的声音依稀传来。来办事的人在各处闲蹲着。从清晨一直等到正午,也不见一个人出来。
吴兴说起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说一个村干部推三阻四地不给人办事被一个气愤地村民砍死了。而且他凑过去听讲话,仿佛听到领导说,对那些来办事的人,如果证件齐全,该怎么办就给人家办了,别再拖拖拉拉了。因此他推测,这次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木沙想,但愿如此吧。不过心里还有一个坎,若真的还是要去检查,该怎么面对县计生办处的那个男人呢?
好不容易等到一点来钟,才见后门打开,人们陆续出来。他们伸着脖子看着,只为寻出那一张唯一熟悉的面孔。
好不容易看到,罗主任向他们摆摆手溜进了厕所。等他出来时,他们又厚着脸皮迎上去,他说:“还要开会呢。”就又匆匆上了楼。
木沙气恼万分,无奈只能等着。好在不久以后,见他出来,手指着他们和一个短发清朗的女人嘀咕了几句,那女人就下楼来。
木沙和吴兴急忙过去,她问了几句话,让他们稍等一下,就折回去,再出来时,身边跟了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她介绍说:“这是计生站的站长,你们跟着他去开证明就是了。”站长立马要走,她拦住说:“开了半天会,饭还没吃呢。食堂已经备好了,先吃了再说吧。”她又转向木沙他们,“你们在这里稍等一下。”
他们自然没有理由反驳,只好耐心地在外面等着。
不久,果然看见站长出来,话也不说一句,就急急地朝前面走去,他们也就急急地在后面跟着。
证件还算齐全。他开了一张证明,把绝育检查赶到了下个流程。
他说:“你们今天去,恐怕那边已经下班了,不如明天去吧。只要你说的情况属实,把检查做了,确实如此。我们立马给你开证明,你就可以给孩子上户口了。”
木沙谢过出来。她可不想再等,反正迟早都要面对,晚去不如早去。而且她也很心急,家里还有两个小孩等着她呢。
草草地吃了饭,就坐上了开往县城的面包车。下车后打听了一下,依言找到了计生办。
果不出所料,还是那个男人。好在,并没有出现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局面,甚至连尴尬也没有真正露头。他好像不认识木沙似的,快活地跑进跑出,虽然还是那样一张脸,却不见了无赖的影子,只一味地兴奋着。
结果得知,检查做不了,在换设备,估计周四才能完工。
好吧,两三天还等得起,等不起也要等,她可不想一趟一趟地跑了。男人没有现出为难人的样子,对于木沙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好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