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229章 削枝断叶(二)(1 / 1)手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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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沙没想到,吴前怪她暴躁,却又把这件事当作桌面上的谈资,说了出去。

做了就做了,但她不想对此多说什么。所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恨还是可怜,在于自己的承受能力。

三叔说:“他们这种人,还是少交往的好。”但对木沙的做法持保留态度。

木沙也不关心他的意见。她能感受自己的冷酷无情,可她,也能主动为他人着想。

此时,三叔家的三个儿子接了过来。老大脑瘫,老二、老三都在上学。说是上学,也不过是摆个样子混日子罢了。

说起来,吴前这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亲戚,别说大学生,就是高中生也少见。

木沙起初并不认为学历有多重要,可慢慢接触下来,她还是感受到明显的区别。供孩子上学,不借钱上学,不知不觉中成了她的决心和底线。

在上学的孩子中,也只有吴贵家的儿子能拿到人前夸耀。

从农村老家过来,凭着考试进了本地学校,后来还获得过某个生物竞赛第一名。平时,年级成绩也不会跌出前二十。

吴贵,在饭桌上扬着他刮得干干净净的精瘦白脸,不无自得地透露,曾有算命先生说过,他这个超生罚款而来的儿子是文曲星下凡。

“不是我吹嘘,他脑袋瓜却是比别人都转得快。一次,我问他们,哪个月有二十八天。我两个女儿都说二月有二十八天,只有他反对,十二个月,哪个月都有二十八天。”

木沙听着这些老生常谈,差点笑出声来。文曲星下凡,可真敢说。

可她继而想到自己,当初不也为母亲许为千里挑一,高考时还为她算过命,不会种地吗?

可看看现在的自己吧,算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吴贵在饭桌上的骄傲自信和话语权又让木沙想起辛父。自离家后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别说骄傲自豪,就是父女情分也似荡然无存了。

木沙听着无趣,领着孩子来到外面。三叔家的大儿子也跟着出来。

他蹲在地上,用枯瘦、乌黑的小手掌拍着地面,张着跟小脑袋不成比例的大嘴啊啊着,一串串口水滴到胸前的黑色皮围裙上。虽然是过年,别说新衣,连一身干净衣服也没有。

衣裤上黑乎乎的,裤子为了方便脱掉,松松垮垮地挂在腰间,不时露出屁股牙子。吃饭的时候,三婶不让他上桌,但也不会把他撵在一边,她给他盛一大碗饭,叫他捧着坐在一边,不时回头照顾他几筷子菜。

他不会用筷子,笨拙地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地往嘴里舀,吃一半掉一半。吃完饭,三婶把他扯起来,拿起毛巾把他胸前的饭粒擦掉完事。

一桌子人,似乎并不因为他的存在影响胃口。实际上,比起其他人,他似乎更受人们的关心爱护。可这关注里又总有种调笑逗乐的意味。

木沙还是没能习惯,说不上厌恶反感,只是有些不自在,还有些害怕。

她看着小木沙被他逗得咯咯笑,说不上来的酸楚。

听说,傻子是上帝的宠儿。可这样的受宠真的好吗?比起周围人的辛苦忙碌,他是显得轻松自在。可这些全都建立在三叔三婶的责任上。

他已经十八岁了,生活还不能自理。若父母不再能依靠,又该怎么办呢?而且一个家中有他,对于他两个弟弟今后的影响也是可想而知的。

别的不说,就这一串串泛着酸臭的口水,若天长日久,也叫人难以消化。

更何况,还有那许多的避无可避,一触即发的目光。

木沙觉得该帮帮他。别的不说,只要能恢复点自理能力,变得干净一点,也多少能挽回点为人的尊严,也为三叔三婶减轻点负担。

回家后,木沙把想法告诉吴前,吴前当然同意。

木沙开始在网上搜索,找了家靠谱的医院,把情况说了。医生告诉她,他这种情况通过治疗是可以达到基本的自理能力的。

木沙向三叔转达了医生的说法。他们也动了心。

治疗费可不是一笔小数。看看手头的钱,一人挣钱不止四人花,一年到头,也就剩了五千来块。剩下一个月的生活费,能借出的很是有限。既然自己牵了头,就该多出点力。由此,木沙产生一个想法。

回头看看,木沙简直要称自己患有间歇性心血来潮症和异想天开病。

她打算帮着他们借点钱。当然不会太多,以三叔他们一时还不上的话,他们可以先代为偿还为限。

她先给亚宁打电话。不常联系,一联系就借钱,木沙有些难为情。可这不是为自己,而且她有把握,如果借一两千的话,不出两个月就能还上。

“什么,你怎么那么傻,借钱给别人治病?”

“你是没见过,不知道不能吞咽,哈喇子流一身是什么情景。”

“可我也没有多少钱啊。”

“你不是工作了吗?”

“我今年才开始上班。一个月才一千三。”

“一千三?”木沙大吃一惊,怎么这么少。想想,还是觉得不对劲。

“你不是一三年就毕业的吗?怎么今年才开始上班?”

“我玩了一年。”

有钱人,木沙想,怎么又这么穷呢?

“没有就算了,我再问问别人。”木沙说。

“我看看吧,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还剩多少钱。待会儿再给你电话。”

木沙又给木牙打电话,除了傻子的认定和不可置信的疑问,木沙什么也没落得。

木牙的日子并不好过。她进了工厂,一天又忙又累,也只能挣两千来块。

木沙做了最后的尝试,打电话给木叶。

她是她们姐妹中最省俭最踏实的一个人。木沙本不抱什么希望,内心里又似乎是在做某种尝试。

果然,木叶说的话和木牙几乎如出一辙。

“你是不是傻,借钱给人看病?你老公让你借的?你自作主张?人要不还呢?要是你自己缺钱花,一两千的,我可以借给你。要是给别人,你趁早拉倒。咦,我说你怎么回事?怎么越活越回去呢。自个儿都穷得掉渣渣,还替别人借钱还钱?可别再犯傻了,好好挣钱,将来来我们这边买房。你看,三儿后悔了不是。谁叫你们不听话,嫁那么远。”

钱没借着,挨了这通教训,木沙讷讷地挂了电话。借钱难,不借钱,尤其不向亲人朋友借钱,成了她的又一底线。

没想到,亚宁又打来电话。

“我查了银行卡和钱包,我只能借你五百块。”

“不用了,太少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啊,只有你一个肯借我钱。”木沙真诚地说。

她们又说了会儿话,亚宁说她如何花一千五去华山游玩,说她的老外女老板,说她如何踩着16厘米的高跟鞋走秀,如何歌,最后还出人意料地报告她交了个男朋友,是特种兵。

木沙听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她们以前就明显不同,现在更是天壤之别。

没有话说,没有共鸣,就连真诚地为之高兴也没了。木沙在瞬间醒悟,朋友一词已是勉强,不该再维系了。

挂了电话,木沙默默地删除了亚宁的号码。她已步入自己的冬季,到了削枝断叶的时候了。

借不到钱,他们主动拿出两千,给三叔送去。

住了一个月的院,花了好几万。费了一番周折回老家报销后,算下来花了一万多。

出院时,三婶他们还小范围地摆桌庆贺。木沙也去了,给他买了一套新衣服。那天的他剃了头,换了新衣,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嘴里也不流口水了。

木沙看了十分高兴,以为自己总算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怎料想,只是昙花一现。到了端午节一看,又完全变成了老样子。

“我真多事,白白害他们花了那么些钱。”二叔家的两个小儿子对傻哥哥花这些钱是有意见的。他们时常去网吧,有一次竟然在网吧玩了一整晚,害得大人找不着,四处打电话询问。

“这哪能怪你。确实是有效果的。只是没能坚持下来,回来后,三叔他们忙着上班,后期康复也没做,才会变成老样子。”

话是这么说,可经此一事,木沙隐隐地感到触底和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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