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一夜未眠,我穿上外套出了帐篷,外面白茫茫的,昨晚刚下了霜。我不太清楚草原的气候,不知道六月的天气下霜正不正常。外面很凉,太阳也才露出一点点光,空地上的锅已经冒着热气,三五个人在准备早饭。
老黑见我起来,冲我招了招手,顺手递给我烟,突然意识到不对,又收了回去。
“昨晚睡得不好吧?”
我没回话,只是低着头,他也不介意又道:“等下还有六个小时车程,可以在车上打个盹。”
“怎么会这样?老黑哥,你能告诉我你们是干啥的不?你们要是去干违法的事干啥要捎上我?我家里没钱,我还是个男的,长得也不好看,我啥都不会,连驾照都没考!”
老黑听了哈哈笑道:“我也不知道他们要干啥,我就是个短工,东家出钱,我出力。”
“那你能保护我不?老黑哥,我看你和他们都不一样,你是好人。”
“我好人?”老黑的声音抬高了几分,“第一次有人说我是好人。”
说完他沉默了一会,站起身道:“我真想像你一样单纯。”
吃完早饭我被瘸子拉着上了他的车,开车的还是黄毛。
“小胖子够重啊,这车都能被你坐歪了。”
我瞪了他一眼,心说坐翻了才好呢!
迷迷糊糊中感觉车停了下来,听到有人说话。
“奇了怪了,这里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大家下车!先休息休息走动走动,坐了几个小时车也累了!”
我下了车,感觉腿有点发软,便找到一张空位坐了下来。打量四周,这是一间类似于小饭店的屋子,进门是收银台和酒柜,四四方方的快餐店桌椅整齐地摆放在室内,窗户灰蒙蒙的擦得不是很干净,灯也有几盏坏了,墙上贴满了游客的字条。我扫视了一遍,突然其中一张引起了我的注意,是赵暮的字!
“谷子,如果你看到这张纸,代表我去了贺莲遗址,我们在那里汇合。今天是6月28日,如果你晚了一天才看到,那我可能已经不在那了。”
赵暮去了贺莲遗址找我!我小心地揭下这张字条收好,顺便暗骂赵暮这个坑兄弟的家伙。
不过想来也奇怪,这油腻的桌子,水壶里的热水,桌上还放着一叠报纸,最上头的就是当天的那份……所有的一切都证明这里有人经营,然而现在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这时黄毛走到了我边上,他在我桌上放了一件糖,然后就走了。我拿起糖看了看,又看了看他,如此重复了三次才确认,他只是想给我吃糖。
午休时间结束,我们又启程了,此时我的心情和早上的已经不一样了。
路边景色开始变得有些不同,我甚至能看到远处的雪山,看见雪山的水融化下来,汇成一条大河,河水穿过一座精美绝伦的城,流向东方,那里有一棵大树,树上挂着鲜红色的祈愿福带。风刮过,福带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吸引着前来祈愿的人们……我看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我大喊着他的名字,然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此时树上的福带变成了鲜红的舌头,大树中间裂开一块巨口,把祈福的人一个个都卷入腹中……
“谷梁!”我听到有人叫我,我猛得睁开眼睛,瘸子的一张紧张的大脸印入我的眼前,我推开他,开始翻找药。
“小胖子做噩梦啦?”瘸子依旧是一副欠扁的语气。
我吞下两颗药,镇定了下来,说道:“跟着随时能要我命的人一路,能不做噩梦嘛。”
瘸子当没听到我的话,看着我手上的药瓶问道:“吃的什么药?这么管用。”
“治头疼的。”
“年纪不大,毛病挺多的。我听说头疼病多半是想太多,心思太密,你看我,从来不会头疼。”
“我是被逼无奈!”谁想脑子里时不时地蹦出一些奇怪的画面。
“老板。”此时黄毛突然刹车,开口道,“头车停了。”
我透过挡风玻璃,看见格根哈斯从第一辆车下来,一辆辆车敲车窗喊话,我仔细听了听,原来是有大风爆,让我们关紧车窗。
“大风暴……”瘸子皱眉道,“小胖子,你吨位大,到时候抱紧我俩,这样我们就不怕被风吹跑了。”
“滚!”
这场风暴来得异常迅猛,转眼从天边卷来乌黑乌黑的风沙,我们的车连避风口都没时间找。
“系紧安全带,这风很快就过去了。”瘸子道。
“这能行吗?我看电视上刮大风,把树都能拔起来掀到天上去。”
遮天蔽日的风沙卷席着我们的车队,碎石沙粒树枝不断撞击着越野车的玻璃。
“瘸子,我问个事儿,你们这车不便宜吧?”
“怎么了?坏了你心疼呐?”
“我心疼啥,这又不是我的车!我的意思是说,你们这玻璃质量好不好?万一……”我话音未落,挡风玻璃瞬间裂成渣渣,不过由于玻璃膜的保护,玻璃渣并没掉下来。
我还未反应过来,车子突然被一个大东西猛烈撞击了一下。
“不会是前面的车翻了吧?”我脱口道。
黄毛贴着玻璃费劲地向外看,随后说道:“老板,前面两辆车都翻了。”
瘸子看了看我,说道:“我觉得你可以闭嘴了,风大别闪着舌头。”
由于风太大,我们并不清楚外面的人怎么样了,我只能祈祷这场风暴赶紧过去。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大风暴渐渐小了下来,我们赶紧下车救助因为翻车被困在车里的人。情况还算好,车里的人最多只是擦伤。
此时一个叫阿科的年轻人从车里爬出来后就开始四处张望。
“怎么了?是不是有人丢了?”玫瑰紧张地问道。
“大成不见了!”那个年轻人着急地回答。
“大家都站到空地上,点名!”玫瑰冲着众人喊道。
少了两个人,一个大成,还有一个叫老田。我对老田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他说的一句话——“我以前跟人打过赌,输了,被切了一根手指。不过我原来是六指,切了一根就切了一根。”说完他还像我们展示了右手上的疤。
我们戴上防风眼镜,三人一小组去寻找失踪的两人,留下了两人修车,两个老教授年纪太大让他们留在原地休息。
整个草原被风暴摧残的不堪入目,所有的草都向着一个方向倒伏,原来的路也已经被掩盖了。指南针失灵,如果不是太阳,我甚至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那两人不知道被吹到了哪里,茫茫草原找两个人真的太难了。
“找到了一个!”此时我听到别的小队的叫喊声。
“找到谁了?”
“老田!”我们跑过去看,老田脑袋已经被砸破,满头的血,躺在地上睁着眼直勾勾地看着我们。
我探了下鼻息,还活着,可能是受到了刺激。
“老田,你要是还能动就眨一下眼,不行就两下。”黄毛说道。
老田用力地眨了两下眼,嘴里发出沙哑地声音:“……”
黄毛冲着瘸子道:“他是不是要说什么?”
“力……”老田又艰难地发出一个音。
“他是说他没有力气了?”我猜测道。
瘸子俯下身耳朵凑近他的嘴,仔细听着。
“铃铛。”瘸子站起身说道,“他要我们小心铃铛。”
“这里哪有铃铛?”
此时风又大了,众人慌乱起来。
“这难道还要来个回马风吗?”我道。
瘸子摇摇头,问我们:“你们有听到铃铛声吗?”
我们几人互相看了看,异口同声道:“没有。”
瘸子长吁一口气,对着一个大块头说道:“你把老田背到车上去包扎一下。”然后看向我们,说道:“还有一个人没找到,我们得快些……”
“铃~铃~~”铃铛声!
“你们听到了铃铛声了吗?”瘸子又问道。
“这次听到了……”我回答道。
“那里有棵树!”此时黄毛指着太阳的方向喊道,“好端端地怎么凭空出现了这么大一棵树?”
这棵树目测直径得有五六米了,每片叶子犹如成年人手掌大小,叶片油亮,枝干红褐色,越嫩越红,到了最顶端就是鲜红色了。树枝上还垂下了许多暗红色的气生根,要么土壤过于干燥,要么就是过于潮湿。
“别过去。”我拉住想要走过去的瘸子,“异极必妖。”
瘸子拍拍我的肩,好像在安慰我:“一棵树而已,就算成精了也还只是棵树妖,瘸爷我可是千年的狐狸了。”
你充其量也就是只王八!我腹诽道。
所有人都看到了大树,朝着那个方向走去,我也怀着忐忑的心情跟了上去。
我们走近了一看,那树是长在一条干涸的河道边上,河道最低处和我们所处的位置高度相差十米左右。树就在对面,此时我勉强看清树的气根底部长着一颗颗像根瘤一样的东西。
此时玫瑰拿着望远镜观察着对面,突然她转头指着树冠处,冲着我们道:“那儿!快瞧!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我眯着眼,费劲地想要从茂密的树叶中看出人的手脚来,然而失败了。我侧过头问边上的黄毛:“你看得见人吗?”
黄毛依旧吃着他的糖,含糊道:“上头不止一个人,我能看见的有十五个,还有好些不是人……”
“十五?麻雀呢!十五个人挂树上?”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然而此时玫瑰拿着望远镜的手开始发抖:“这树有问题!快离开这里!”
话还未说完,只见从树后飞出一只黑色大鸟,长喙,长尾,翼展估计有两米长。
“这啥?”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那大鸟低下头从树冠里叼起一个已经呈干尸状的“人”,随后又飞回了树后面。
“这鸟居然还会晒肉干。”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三百斤的肥肉不知道能晒成什么样。
“小胖子别说话了!什么晒肉干!让老子接下来几天怎么吃饭?”老黑皱着眉,手里攥紧着匕首。
“铃……铃铃~~”又是铃铛声,是从那棵树的位置传来的。
“大成!”阿科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大成在树底下!”
“这人怎么到的对面?”瘸子低声嘀咕着。
“老田说过铃铛有问题……”我顿了顿又道,“而且这棵树会吃人。”
瘸子丝毫没有意外,说道:“这棵树应该就是妖铃血槐。”这名字让我似曾相识。他接着说道:“与血槐共生的是一种叫根线虫的东西,那东西会寄生在血槐的气根底部,它们会在那里筑一个小圆球,由于圆球内部的特殊构造,等风吹过就会出现铃铛声。这种声音对动物有迷惑的作用,被迷惑的动物就会过去,然后就会被住在树干中的妖乌,就是刚才那种黑色大鸟捉住,然后身体插进树枝上的长刺,血尽而亡。树、虫、鸟三物共生,亿万年生生不息。”
“这玩意有亿万年了?”我摸了摸后颈,痒痒的。
“咱们这么多人,还有枪,怕他个卵子!”老黑粗着嗓子道。格根哈斯听了直摇头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过去,我只是个向导,不负责卖命的!”
“他娘的我也没叫你过去!”他又转头对玫瑰说道,“队长,我领把枪,过去把大成带回来。”
“我和小苗同你一起去。玉兰、阿香,你们就在这里架枪,要是看到大鸟飞出来就打。”
瘸子摸了摸鼻子,懒懒地说道:“既然女士们都上了,我这个大丈夫也不能躲在这儿呀!黄毛你留下,其余人跟着我走。”
简单地整理了下装备,他们几个就出发了。河岸与河底的坡很缓,上下并不需要费劲。风还在吹,似乎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这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了?”格根哈斯突然说出了这句话,我的心一凌反问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又没什么意思,就是说说嘛!你们城里人心思就是复杂。”
我没有再和他争,脑子里突然闪出刚才老田的一句话——“小心铃铛。”
小心铃铛?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又想起刚才瘸子说过“铃铛”的声音会迷惑动物,使它们产生幻觉,然而什么是幻觉,什么是真实的?
想着又感觉后脖颈痒痒的,手伸过去一摸,感觉有小沙粒感,搓了两下,一看手血红一片。
“卧槽!”我不禁吓了一跳。
边上的黄毛一看我的手,马上撩起我后背的衣服,也不由得叫出了声。
“怎么啦?我是不是得了什么皮肤病呀?你们赶紧去洗手消毒,省的传染上。而且我得去医院看病了,不能和你们一道去探险了,你和你们两个队长说一下,钱就不用退了,医药费也不用报了,只要以后别来找我……”
“你想多了。”黄毛打断了我的话,“就是一种小虫子而已,涂点驱虫水就行了。”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小喷雾瓶,对着我的皮肤喷了几下,我的痒也没了,剩下有些小刺痛。
“我这什么虫啊?吸血吸得这么厉害?”
“那不是血,是这虫子本身自带的色素,被捏破了就会变红。而且这虫子不吸血,它们是想吸你的汗液。”
“凭啥就我身上有虫?你们怎么没有?”
黄毛听后哈哈大笑道:“凭啥?你自己心里没数吗?咱们这儿就数你油水足。”
“黄毛!”此时那个背老田回去的人跑了过来,“大成回来了!”
“大成回来了?!”我们几人异口同声惊道。
“是啊,他自己找到车队的。我们得赶紧通知他们回来!”
“大成不是在那儿嘛!”黄毛指着血槐的方向道,那儿确实有一个“大成”站在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