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的包厢与外面的街道隔着一扇窗,喧嚷的人声从窗棂间飘进来。
街边小贩的叫卖声连续不断,其间夹杂着路人讨价还价的声音,正是人间最普通的场景。
阿蘅低着头看向桌上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心中一片冰凉,恍惚间竟好似已然结冰。
方才跟着青蕊一起进门的丫环是不是还说了一句话?
或许她什么也没说!
阿蘅不由得看向对面不发一言的谢淮安,眼神中充满了祈求的神色:“她方才什么也没说吧!”
谢淮安被阿蘅看的于心不忍,偏偏又不能违背原则的去哄骗阿蘅,只得移开视线:“她说段夫人投缳自尽了我知道你和段夫人的关系应当是很不错的,可现下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其他的也于事无补,你也别太难过”
他很少会哄人,明明是劝说的话,却偏偏僵硬极了。
阿蘅觉得谢淮安飞快的说出那一长串话的模样很是眼熟,然而这会儿却没有深究的想法。
他说段夫人投缳自尽了。
虽然她在段夫人脸上瞧见的死相确实是投缳的模样,可在温如故的记忆之中,一直到她临死之前都还未听说过段夫人的死信,她不可能,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去世的。
更何况,段夫人又怎么会自尽呢!
阿蘅情绪有些激动,急切的看向青蕊带来的那个丫环:“段夫人与段老爷夫妻恩爱,唯一的独子正是要娶妻的时候,她怎么会无端自尽呢?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故意要你拿这种话来骗我,我同你说,方才的那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呀!”
小丫环连忙摇着头,她可不敢在自家姑娘面前说谎的。
“奴婢所言句句都是真,是万万不敢在姑娘面前扯谎的”小丫环是跟在柳嬷嬷身边学规矩的,今儿个也是机缘巧合才轮到她过来给阿蘅传话。
原本段夫人投缳自尽的消息,是不可能这么快就传扬出来的。
然而昨日段夫人就给她的诸多至交好友写了帖子,请她们今日过府一叙,请上门的除了她的好友之外,也还有个未来亲家席夫人。
“庆瑛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同我们一起聚聚了,这会儿总算是有信儿了”
温三夫人在路上还同温二夫人聊着天。
“上次我听说庆瑛从主院搬到偏僻的小院中去,她明明是被段家的人亏待了,在外人面前却还是一言不发,我上门劝她及时止损,即便是还想要继续在段家生活下去,那也不该将主院让出去。京都的世家中,我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位当家夫人会像她那样搬出主院的,偏她只是笑而不语。”
“二嫂今日见了庆瑛,也要帮我劝劝她才是,怎么说也不能住在那样偏僻又狭窄的小院子里的!”
温二夫人还是头回听说这样的事情,连忙追着温三夫人问起了细节来。
等温三夫人给她详细说过后,她也生起气来。
她与段夫人是嫡亲的姐妹,素日里姐妹俩的关系也是极好的,逢年过节还会上门拜访,谁知她最近不过是繁忙了些,与姐姐的交流没有往日密切,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温二夫人不过是看着自家的儿女都已经到了年纪,也该是时候相看起来了,便将大部分时间都花费在了京都的少年才子与大家闺秀身上,她可不像温三夫人那般顺其自然,只想着早些将自家儿女的婚事订下来,也省的等孩子长大后,好姻缘都被人家给挑走了。
这姻缘还没个头绪,谁知自家的姐姐那边就出了问题。
“幸好你今日和我提起了这件事,否则我还要一直埋在鼓里呢!”
温二夫人这些年来已经很少在段家留宿,自然也不会想到她家姐姐只在主院中接待来客,待客人走后就又回到小院子里居住。
她这厢已经和温三夫人商量起接下来劝说的话语了,满心期盼着的就是早点见到段夫人,也好将她们的想法通通都说出来。
接到段夫人请帖的不只是温家人,而且温二夫人与温三夫人接到的帖子上所写的时间,还比旁的人要更晚一些。
尽管她们已经提前出门,但是到了段府之后,才发现其他人差不多都已经到齐了。
说起来,段夫人的交友范围与温二夫人和温三夫人是极度重合的,她请上门做客的夫人们与温家两位夫人也都是老相识,其中有位李姓的夫人平日里与温二夫人最为要好。
她见温二夫人进门,连忙将人喊到了自己身边。
面上尽量的不动声色,眉宇之间却还是流露出了几分不满:“你们今儿个来的这样迟,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然而这段家人的待客之道当真是一次不如一次了。”
也是这时候,温二夫人等人才知道段夫人将人请上门来,已经过了许久,却依旧只有几个下人在一旁侍候着,段夫人本人却是不知所踪了。
温二夫人与温三夫人对视一眼,两人又齐齐的看向了门外,她们这会儿是坐在垂花厅之中,离主院只有数步之遥,可段夫人现下应当还住在段府角落里的那个偏僻院子里,并不在主院之中的。
“姐姐许是被什么事情给耽误了,不如我们就直接找过去吧!”温二夫人还记得温三夫人的话,她想着段夫人至今还没有出现,或许是因为府中的下人不尽心,没有将客人到来的消息传给段夫人。
而温三夫人前段时间过来劝说段夫人的时候,次次都是被下人带到偏僻小院中去见段夫人的。
她又不像是阿蘅,次数多了以后,自然还是记得路线的。
恰好先到的那一群夫人确实是感觉自己被怠慢了,见到温三夫人等人准备直接去找段夫人,她们思虑片刻之后,便也都跟了上去。
段老爷这会儿在官署之中,段瑜之则在白马书院准备着旬考的事情,府中唯一的主子就是未曾露面的段夫人。
她们这些被主人请上门来的客人,自然是有理由自己去寻此间的主人的。
段府之中的下人不仅没有阻拦,反而还在前头带路。
瞧着路线越走越偏僻,跟在温家两位夫人身后的众多夫人们忍不住都皱起了眉头,心下想着此间的事情或许并不一般,甚至有人还打起了退堂鼓,只不过谁也没好意思说出退出去的话,一行人便这般心态各异的走到了那间偏僻小院的门口。
守在门口的是两个五大三粗的婆子,她们倚在墙边,百无聊赖的盯着院门口的小路,见到路上忽然出现了一大群人,脸上不由得就带出了几分惶惶之色。
“等等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不能再往前走了的。”左边的那个婆子拦在了温二夫人她们的前面,挡着路,不打算让她们过去。
温二夫人冷冷的看向拦在路上的婆子,她与段夫人是嫡亲姐妹,平日里上门做客的时间也是最多的,虽然不敢说知道段夫人院子里的所有下人,但她可以肯定眼前的两个婆子绝对是从前没有见过的,反正从前给段夫人看守院子的绝对不是眼前的这两人。
“你们夫人亲自写下帖子邀我们上门,如今都已经日上中天,却还不见你们夫人出来待客,未免太不把我们当回事了,现下我们要找段夫人,与尔等无关,还不速速退去!”
她们是不想退开的。
但对面人多势众,她们又不敢真的和对面的人动手,便只能悻悻然的退到了一边,心下想着以她们的身份,确实是拦不下对面的人,便是让老爷他们知道了,也不能说是她们的过错,便也放下了心。
小院虽然但也有正堂和内寝之分。
也不知段夫人是否早已料到会有这桩事情,等温二夫人等人进了正堂之后,才发现段夫人已经坐在正堂上首的位子上等着她们了。
温二夫人脾气也算不上委婉,要不是一路走来的见闻分了她的心思,她在瞧见段夫人的第一时间就要抱怨出声了。这会儿虽然没有直接抱怨,但眼神之中写满了对段夫人的怜惜。
她先前听着温三夫人的话,还以为那是夸张后的说法,在段府中走了一段路之后,才知道温三夫人的话还是往委婉的方向说了。
心疼段夫人之余,她也同温三夫人一样,对段夫人的不争不抢生出了一股子怒其不争的想法来。
段夫人的视线从众位夫人脸上一一扫过之后,心下有了成算,才笑着同人群中的席夫人打着招呼。
“你看我儿与阿柔也称得上是郎才女貌和天作之合了,虽说两个孩子的年纪也不算大,但提前成亲也未尝不可,你看如何?”
与众人说笑之后,段夫人再回头同席夫人说话时,再度提起了两家孩子的亲事。
席夫人顿了顿,像是想要反驳段夫人的话,却又碍于场合,不好直接开口,便说:“成亲是大事,怎能这般草草订下”也不说好,还是不好,只说段夫人的态度有些潦草。
谁知段夫人听见了这话,不仅没有恼,反而还笑出了声。
“我知你是因着一腔爱女之心才会有如此说法,但我平生也就这么一个愿望,希望能早日瞧见我儿成家立业的一面。俗话说先成家再立业,我儿已经准备明年下场应试,故而我才想着先将他的婚事早日订下”
其实段夫人这番话里的逻辑并不是那么通顺的,但她说话时理直气壮的模样太能糊弄人,其他人也就都没有注意到这点瑕疵。
温二夫人与温三夫人碍于身份的缘故,并没有开口。
在场的其他夫人们虽然还因为段夫人的怠慢而有些不高兴,但大家到底都是朋友,听着段夫人的话,她们便帮着她劝着席夫人。
而席夫人心志也算不上格外坚定,被这么多人围在一起劝说着,劝说的事情还是她早就已经同意了的亲事,这会儿不过是将成亲的日子再往前提上一段时间,似乎也不是不可以的。
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劝说的脑子发昏的席夫人,莫名其妙的就答应了让席柔与段瑜之提前成亲的事情,等她回过神来,想要再度改口时,却已经晚了。
段夫人在她答应下来之后,就心情放松的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结果一旁的侍女正好准备给她的茶杯添茶,茶杯被碰倒在了桌上,茶水沾到了段夫人的衣服上。
添茶的小丫环当即就跪了下去,段夫人直言无事,让她下次小心一下便是。
但当着众人的面,段夫人也不好继续穿着那身沾染到茶水的衣裳,就同众人说了一声,先下去换身衣服去了。
正堂的人原本也没有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以为席夫人换好了衣裳,很快就能再回来的,谁知她们在正堂里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茶水后,还是没能等到段夫人的出现。
李夫人眉头微蹙,小声的同温二夫人说:“庆瑛姐姐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从前都是在正院里招待我们,我们在正院里等了许久,还是你们来了之后才被带到这个院子里来,庆瑛姐姐说是回去换身衣裳,可这换衣服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些吧!”
说话间,她轻轻敲了下自己手中的茶杯,小盏的茶,她都已经喝了十来杯,实在是喝不下去了。
温二夫人闻言,眼中也不禁流露出几分疑惑的神色。
她看了眼还在堂上的兰音,想了想,吩咐兰音:“你去看看姐姐怎么还没有回来?”
兰音动作僵硬的低下头,压着声音回了声是。
不出片刻的时间,正堂里的诸位夫人就听见了一声极为悲痛的哭声。
“那好像是兰音的声音”
也只有她才会哭的那么难听了。
温二夫人下意识的开口,在回过神时,心中不由得生出不好的预感来,兰音是侍候在段夫人身边的老人,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似她那样的人又会因为何种原因才会这般痛哭。
屋里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在温三夫人的带领下,才朝着哭声出现的方向走去。
然后她们便瞧见了大开的房门,从房梁垂落下来的白绫,还有悬在白绫之上,随风摇摇欲坠的那道声音。
一群人晕的晕,倒的倒,最后竟然只有温二夫人与温三夫人相互扶持着,还站在原地。
“那是庆瑛?”
“怎么会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