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两者之间本来就没什么可比较的。
阿蘅在樊西茂离开后,又在窗边独自站了许久。
寒冬还未过去,拂面而来的风带着阵阵冷意,阿蘅闻到了冰雪的气息,凉意透骨,让她忍不住就想起了温如故。
兄长喜欢梅花的坚韧,也喜欢它的孤傲,更喜欢陆放翁的那首词,这才将温如故的名字给了她。只是她做不了凌风傲雪的梅,就已经沉睡在了寒冬之中,距离新春只一步之遥的寒冬。
“姑娘怎么站到风口上了,这大冷天的,您可得注意些身体呀!”青叶进门查看火盆里的炭火是否还在燃烧,谁知火盆还没有瞧见,就一眼看见了窗边的阿蘅。
冷风吹起了她脸颊边的碎发,她眼眸低垂,视线落在院中的某一处。
青叶连忙给阿蘅拿了件兔绒斗篷,她顺着阿蘅的视线看去,正好看见了青石小径旁的枯草,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丫环婆子们未免太不尽心了,连打扫院子这样简单的活计也做不好。
阿蘅忽然问青叶:“我记得上次去给娘亲请安的时候,她好像说过阿兄快要回来了吧?”
每次阿蘅往温三夫人院子里去,身边都会带着青叶与青蕊,她记不大清楚的东西,只要青叶与青蕊也听到了,自然就能给她一个解答的。
青叶仔细想了想,说:“少爷前不久又往回送了封信,说是在云州过了除夕,就准备动身回京都了。若是路上能赶上好天气,二月中旬差不多就能回来了。”
二月中旬就能回来的话,那兄长与宋家姑娘的婚期说不定也能提前一些,或许端午节之间就能办下来的。
阿蘅想着先前从樊西茂口中问出来的事情,他知道的事情比温如故道听途说来的东西,要清楚的多。
也是听过他的说法后,阿蘅才想到温如故听到的那些流言,许是当不得真的。
说不定她听说的边关其实并非裴家所守的要塞,而是樊家那边的,只是现在也找不到方法验证,只能尽可能的避免潜藏的危险罢了。
按照樊西茂所说的那般,边关的战事是到了今年年底才爆发的,也就是说,她还有准备的时间。
也亏着还有这么长的准备时间,否则光是劝服温三夫人,就已经足够她头疼的了。
总不能就跟樊西茂说的一样,来个先斩后奏吧!
倘若她敢先斩后奏,温三夫人就敢单枪匹马的追上去拦人,阿蘅是不敢小看温三夫人的决心的。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了口气。
青叶顿了顿,问她:“姑娘怎么好端端的,又开始叹气了,莫不是哪里不舒服?”
她们姑娘素来身娇体弱,说不定刚才多吹了会儿冷风,这会儿就有了生病的预兆了。
阿蘅任由青叶关上了旁边的窗户,轻声说道:“青叶你说我要是打算出远门的话,娘亲会不会同意呢?”
青叶疑惑不解:“早前夫人派人送姑娘去潍州避暑,姑娘满心不愿,怎么这会儿突然生出了出远门的心思来?”
她想了想,偷偷左看右看后,才附在阿蘅的耳边,小声的问道:“姑娘莫不是担心少爷娶亲之后,老爷夫人他们会忽视了姑娘。要我说,姑娘本也不必为这等小事担心的,老爷夫人还有少爷,他们是什么样的人,姑娘一直都是清清楚楚的,而且姑娘上次回来,不还说宋家姑娘对您也很是友好么!”
“等她嫁进了温府,夫人她们也不会分薄了对您的疼爱,反而还会多一个人对姑娘好,姑娘当真没必要因此躲出去的”
阿蘅抿着唇,不说话。
虽然青叶说的并不是她现在考虑的事情,但她从前确实也是那样想过的。
想过阿兄未来的妻子若是不喜欢她,她又该如何自处。
算上温如故那一世的记忆,她满打满算也能说是见过不少的人,已经知道人生最后的路途,能够陪在身边的往往不是父母子女,也不是兄弟姐妹,而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夫妻。
她曾设想过最坏的情况,也就是众叛亲离那种程度的。
不过对她来说,也还是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毕竟有爱才能有恨,被怨恨总好过被丢下独自一人面对世间险恶。
她从来都是站在被保护的那一方,然而在她还是温如故的时候,却在没有丝毫防备的情况就被迫转变了身份,疼痛的时候不能哭,在人前不能显露出自己的脆弱,只因为她是姐姐,须得保护还很年幼的弟弟。
眼下爹娘与兄长都在,就算以后他们真的会因为其他的缘故而讨厌她,但至少他们都还在。
而且事情也未必会朝着最坏的结果发展。
阿蘅的嘴角微微上扬,让一旁的青叶都险些看呆了。
自家姑娘有多好看,青叶自然是清清楚楚的,然而刚才姑娘笑起来的那么一瞬间,竟给人一种普度众生的错觉,就仿佛庙宇里高高在上的神像,只固定在了一个表情上,漫不经心的看着人间的喜怒哀乐,实际上却一点也没有放在自己的心上。
“我自然不会因为那样的理由而离家的,”阿蘅抿了口茶,慢条斯理的说着话,“你看京都嫁为人妇的姑娘家门,有哪个能随随便便的出远门。倘若我不趁着爹娘都能能如我意的时候,到处去散散心,难不成还要等到将来嫁人以后,再去看他人的脸色么!”
想要出远门的理由,轻轻松松就能找到许多条,尽管在温三夫人面前或许还不足以劝服她,但说给青叶听,是已经足够了的。
阿蘅摆摆手,又往书房走去。
只听她说:“我得去翻一下阿兄送我的那些游记,等阿兄成亲后,我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出门游玩了,到时候沿途赏着风景,也还能在外地买些有趣的东西寄回京都”
她兴高采烈的说着话,仿佛已经看到了将来的快活场景。
等书房的门被关上,她坐到了书桌前,才使劲的揉了揉自己略微有些僵硬的脸颊。
忽然间,她竟觉得外出游玩的这个理由很是不错。
温桓回来的那一日,枝头已经泛起新绿,天边还下起了小雨。
同行之人的马车还在城门口等着检验,温桓就已经骑着马先行回了府。
他早些时候也往府中送了家书,书信中所写的归家之期还未到,他就已经先回了家。
看门的下人还在疑惑半下午的时候,怎么还有人会来敲温府的门,谁知一开门就看见了自家本该在外游学的三少爷,顿时喜大于惊。
翻身下马后,温桓将手中的鞭子和马绳都交给了一旁的下人,也不用他们急着进府通报,就迈着一双大长腿往自个儿的院子走去。
长途跋涉之下,他一身灰尘仆仆,就算心中是万千个想要见爹娘与妹妹,却也还是按下了心中的诸多念头,先行洗漱一番,换了套干干净净的衣服,这才朝着后院走去。
温桓回来的消息传到阿蘅院子里时,阿蘅正趴在床边干呕。
除夕夜过后,她心中还多了几分盼望,原想着身边养了条毛绒绒以后,她就再不必承受温如故受过的那些伤,也不会像她那样英年早逝的。
不过因着心中的小小不确定,她在欣喜之余,也还保留了几分的理智,给自己设想了一下更坏的情况。
而坏事到来的时候,总是比好事更能引人注意。
前些日子,阿蘅才为自己避过一场风寒而感到高兴,这会儿就又生出了新的病症。
温如故的风寒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好,段瑜之就从外面给她找了个新的大夫,新换的大夫让她吃了两副药,风寒就直接痊愈了。
只是风寒痊愈后,她的身体又出现了新的问题,就再也吃不了荤腥了。
那时是永安十七年,温如故还在为爹娘守孝,她平日吃的饭菜都是素菜,原本她是那样以为的。
等到她的身体出现新问题后,厨房送过来的饭菜才摆在桌上,她的筷子都还没有动,就忍不住干呕起来。
且不说她的一番动作让段府众人是如何的心惊肉跳,只后来查出的事情,就让段府直接发卖了不少人。
却原来是段府厨房的一位厨娘,那位厨娘在府中是以一手素菜出的名,被人查出来后,才知道她的素菜之所以做的好吃,其实是因为她往菜里放了高汤。
用以制作高汤的材料,就是各类的荤腥。
那位厨娘后来的下场如何,温如故并不知晓,但她在知道事情真相后,是忍不住把自己埋在被子里,哭了一个晚上,眼睛都给哭肿了。
阿蘅当真以为是因为养了福宝的缘故,才避开了除夕的那场风寒,可现在福宝还养在她的院子里,温如故曾经承受的问题依旧是如影随形的跟着她,这就让人很是不开心了。
莫名的,阿蘅就想到了樊西茂当初说的那句话。
他说谢淮安不喜欢苏明哲,因为苏明哲差点和她谈婚论嫁了。
仔细想想,这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互相关联着的。
即便樊西茂看到的那个未来与她们所处的现在并不是完全联系在一起的,但有些事情肯定是互通的,只不过他那个未来里的阿蘅比她要更幸运一些,虽然换了姓氏,但没有因此而失去更多。
不像是阿蘅,她为了能改变爹娘与兄长的命数,早就已经做好了英年早逝的打算。
说那些就有些远了。
阿蘅先前在纸上圈中的异样,就包括了苏明哲。
虽然她很不希望事情朝着那个方向发展,但现在的事实却是在她见过苏明哲以后,她与温如故的联系就被割裂了一次。
她也说不好苏明哲身边有什么特殊的,甚至不知道她的变化到底是不是因为苏明哲,亦或是又跟她先前认定福宝时,不过是一场空想。
而且前两日樊西茂过来探望她时,有提到苏明哲这个人,听说他准备以幕僚的身份,跟着家中长辈一起外出历练,等历练回来后,就可以直接在朝中任职了。
历练这种事情,没有个三五年,怕是看不到成效的。
也就是说,阿蘅想要再见苏明哲,借见面的机会来割裂自己与温如故的联系,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或许眼下两三个月里,还能有这样的机会,但是等苏明哲离开京都后,就再没有机会了。
苏明哲不是谢淮安,阿蘅也没有理由千里迢迢的去找他。
除非她能在此之前与苏明哲多上一份联系,比如定亲。
可是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就赌上自己的终身大事,阿蘅是不大愿意。
她本来就没有再想过嫁人的事情,连谢淮安她都不愿意嫁,更何况是她本来就没那么喜欢的苏明哲呢!
阿蘅就着青蕊的手,喝了口白水,压下了喉间蠢蠢欲动的呕意,偏头看向门口来来回回晃荡着的影子。
“青叶别在门口晃来晃去的,我看的头都有些晕了”
青叶听到阿蘅的声音,一抬头见阿蘅的状态像是好了许多,这才凑上前来说话。
“姑娘,方才门房那边的人过来说,少爷已经回来了。”
阿蘅瞬间坐直了身子,连方才一直散不去的难受似乎都已经好了许多,她诧异的看向青叶:“不是说阿兄还有几日才能回来吗?”
表面还在问着话,实际上她已经起身让青蕊替她梳妆打扮,就准备去温三夫人的院子里同兄长碰面了。
她知道温桓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情,肯定是先回自己院子里梳洗去了,故而也不是十分的着急,觉得时间还是够用的。
青叶站在一旁看着青蕊替阿蘅挽发,答道:“我听门房的人说少爷是骑马回来的,许是到了京都地界后,少爷就一骑当先,没了其他的累赘,这才比预计的时间回来的更早呢!”
当然,也有可能是温桓在预估时间之际,多算了一些时日,这才出现了偏差。
阿蘅对着镜子抿了抿唇,见唇色不再苍白,这才起身要往温三夫人的院子走去。
青蕊本是跟在阿蘅的身后,这会儿却慢了半拍,将一旁碟子里的果脯往荷包里装了几枚,才急急忙忙的跟上前去。
她可没忘记姑娘这段时间干呕的模样,杨神医来给姑娘诊脉后,说姑娘是因为长时间的饮食不规律,伤了胃,才会闻到饭菜的味道就干呕的。他没给姑娘开药,只托人送来了一些果脯,还给了厨房几分药膳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