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愧是地府阎君,竟能联想到薛成知。”寒镜似乎有些讶异少英的反应,可一瞬间,又释怀了,虽然地府阎君修为低下,可到底是冥界之主,眼界和胸怀自然是非常人可比的。
“确实,我们要的东西,薛成知有,你也有。”
寒镜捻着手指,在这阴森的深夜,伴随着夜猫子不时的鸣叫,生生的营造出一股摄人心魄的感觉。
寒镜想,他还是速战速决。
“到底是什么?”少英凝神。
“那我现在就告诉你。”阴冷的话音刚落,寒镜身形微动,森凉的夜风拂动少英的墨绿色斗篷,只见,一双利爪已向着少英的胸膛袭来!
少英双目寒光立起,她早有准备,身体猛然向后退去,同时右手一挥。
“该死!”一把灰尘迎面袭来,寒镜咒骂一声,同时立刻抬袖遮挡。
就在这一瞬间,少英已然转身便逃。
可没想到,寒镜不怒反笑:“阎君啊阎君,你以为你逃得掉?”
少英正忙于奔命,忽见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笑声:“阎君,请留步。”
少英心里哀鸣一声,预感到自己这一次或许逃不掉了,她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突然出现的一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他一脸天真笑靥,粉嫩嫩的,看起来颇为聪明可爱,可少英心里却悲凉的紧。
这一位,正是妖君兔小隐。
两位妖君同时来捉拿自己,不知自己是该感到荣幸,还是悲哀。
“我建议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呦,在逃跑方面可没人能比得上我哦。”兔小隐笑嘻嘻的说着话,就像一个带着纯真无害面具的小恶魔。
少英脑子里翻江倒海,只不过一瞬,她看着面前的境况,反倒平静了下来:该来的躲不掉。
少英拂了拂斗篷上的灰尘,轻飘飘的说道:“唉,我反正也逃不掉了,不过,在死前也该让我死个明白罢,薛成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自问自己并无什么宝贝是你们妖族需要的。”
寒镜从身后掠来,带起一阵凉风,深夜的天空上,月光皎洁,繁星点点,本是好景色,可那阴凉的空气却实在令人受不了,少英平日里最是畏寒,此时不免又将斗篷拽紧了一些。
“你是想要拖延时间,等着警世真人回来救你吗?”寒镜说话阴测测的,又严肃又正经:“不过,你的如意算盘可算错了,原钰不到明日破晓是回不来的。”
“他到底怎么了?!”少英忧虑,不禁大声急道。
“呵呵,你对他倒是情义深重,自己已经难逃一死了,竟然还关心他!”寒镜似乎有些不屑,面上竟是真的怒了:“可他却未必如此待你!”
“什么意思?”少英眼中寒光一闪,心头有种不安的预感。
“言尽于此。”可说到这里,寒镜却闭口不说了,真真是让人烦扰心痒的紧。
“你不是想要知道薛成知的事情吗?我这就告诉你。”寒镜幽幽的道:“至少在你临终前,满足你一个小小的愿望吧。”
“薛成知确实是个实实在在,本本分分的凡人。
可他却交了好运,或者说,是几百万年都难得一遇的天大好运。”
薛成知的前世。
这是一处临山的小镇,山清水秀的小镇。山上树木茂密,山下村民朴实,就地取材搭建的一个个青石板房子排成整齐的列队,挨得紧紧密密,像樱桃树上接的樱桃果,总是两两的挨在一起,团团的聚成一簇,时间久了,这便成了庭芳镇的特色。
自小跛脚的薛成知不知受到过多少人的白眼以及笑话,还曾有小孩子给他编过一首打油诗,专门来调笑讽刺他:“村子东头有跛儿,地面平坦却难行。一不小心摔倒了,哭哭啼啼起不来。”
自卑、羞赧,导致他自小便内向,不爱说话,也不与人交流,并且从不出门,每天郁郁寡欢,就像一个聋哑人。薛成知的家境虽不甚富足,但也算小资,家里的阿爹阿娘看见他这个样子,深感痛心,却又不知如何让他恢复自信,不再妄自菲薄,便请了村中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夫子,教习他读书识字,以分散他对自己不足的痛楚。
不想薛成知在读书做学问一途上却深有慧根,书中内容读一遍便可背诵,读两遍便有自己的见解,读三遍便对书中内容贯彻通透,因自身不足,所以他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时日一久,他便考取了秀才,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那时代,读书受教育还未普及,大多数人家里穷,请不起先生,也读不起书,所以读书人往往令人高看一眼,尤其还考中了举士,成为秀才。
村子里再也没有人嘲笑他了,可他依然内向,依然自卑,走在街上甚至不敢抬头,有人想和他聊天,上前拍拍他的肩膀他都能吓的一嘚瑟。
但他喜欢植物,喜欢作画,常常带着画板到郊外去写生,画花,画树,画水,画山……唯独,不画人。
他画的画有时会被父母拿去集市上卖,因为画风清秀,画的山水树木总觉似有灵气一般,任何人看了都不免为之向往画中的世界,透过那山似乎能看到山中的梅花鹿在一蹦一跳,山中的鸟儿在鸣叫歌唱。透过那水似乎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似乎能看到水里的一尾鲤鱼在摆着尾巴自由自在的嘻游。透过那树似乎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能看见枝头新抽出的嫩芽……
总而言之,可以归为一句话,他的画中有生命,是自由的广阔天空。
他的画很畅销,富贵人家拿去收藏品鉴,即使家中并无闲钱的普通人家也会买一幅挂在家中大厅中,时刻观赏。
久而久之,薛成知在附近村镇中已经成了名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后来,庭芳镇所属的故原县中的县老爷听说了他,想瞧一瞧他作的神奇的画,便差人去请他。
薛成知跟着差役从庭芳镇来到了故原县,见到了县老爷。县老爷是为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体格偏胖,身材中等,脸色红润,眼睛里有种世故精明的神采。他见了薛成知,见他穿衣打扮颇为讲究,用料的质地上乘,便知他家境不错,又看他身材高瘦,长相清隽,不禁连连点头,竟是有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
可薛成知向自己走了过来,竟是一摇一晃,右腿是跛的。
县老爷遗憾的摇了摇头,本以为这个后生条件不错,还想着纳为女婿,可竟是残疾,不禁颇为遗憾,也深感造物主的公平。
给了你天才的头脑,自然要在别处收回些什么。
薛成知低垂着头,将自己的画呈了上去。
县老爷满怀希冀的打开,想要一览传闻中的画作。
可他打开,却怒了。
那副画用细白的纸,飘香的墨画就,可画的内容却仅仅是一颗老树。这棵老树似被岁月压弯了腰,佝偻着身躯,树干干摺粗糙,爆皮开裂,枝干上只有两三片枯黄的树叶,在风中摇摇欲坠。
这是一棵死气沉沉的树,如同失去了生机的老者,在孤独的、寂寥的等待着死亡。
岁月无情抛弃了他,他不争、不辨、不怒、不悲,淡然的执行岁月的仲裁,平静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死亡。
无疑,这并不是美的。
生生之谓易,生生者,乃生命繁衍,慈育不绝之谓也。花开,鸟鸣,水流,叶落,生生的事才是美的,美的有盎然,美的有生机。
死亡,向来不是人们欣赏美的标准。
县老爷满面怒容,他将那幅画扔到薛成知的脸上,质问他:“画的这是什么,会唱歌的鸟儿呢?流淌的小溪呢?生机勃勃的大树呢?你就给我看这么个玩意儿!”
薛成知淡淡的,他低头看向被扔在地上的画,画里的那棵树似乎也在经历着劫难,在瑟瑟发抖,在低声呻吟。
他将那幅画捡起,低声道:“这是我画的最好的一幅画。”
县老爷不敢置信,他睁大双眼,因年纪变大而逐渐浑浊的眼珠显得十分滑稽,他手指抖了抖,道:“你给我走,沽名钓誉的家伙。”
薛成知依旧垂着头,阴郁的脸上无喜无悲,他淡淡应了一声:“是。”便打算退出去。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柔和的声音:“爹爹,该回家吃饭啦。”
这个声音实在太过好听,好听的令薛成知更为羞惭,他的头更低了,背似乎也佝偻了。
来人,正是县老爷的女儿,名唤秦雪儿。
“雪儿,你怎么来了嘛,让下人来叫就好了嘛。”县老爷是出了名的疼爱女儿,他有三个儿子,却只有这一个闺女,因此格外疼爱珍惜。
秦雪儿见厅中还有外人,下意识要回避,可一眼望过去便再也移不开眼睛,那个男子在爹爹面前卑微的像颗尘埃,瘦高的身材谦逊的弓着背,头耸拉着,整个人散发出死气沉沉的气息,像一颗快要死去的,老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