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祠堂中侃侃而谈的落落大方跟机敏灵慧,到对李家与王家点滴之恩的涌泉相报,再到对自己莫名示好的疏离戒备以及恩怨分明,桩桩件件的小事分开看并不起眼,可要连起来看,这丫头可是真心不简单。
见识广博,知恩图报,同时又沉稳理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只除了喜说大话这一个缺点令人稍微不悦。
孔森甫不知为何,想到这里竟然有种松口气的庆幸,想到自己竟然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倍感压力,甚至隐隐的相形见绌,又觉得不可思议。
孔森甫抬头定定看了田春珠一眼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不像个十来岁的乡下丫头。”
田春珠反唇相讥,毫不示弱,“我也不觉得你像十七八岁的乡下愣小子。”
孔森甫不觉冒犯,反而好笑,逗她道:“我是读书人,当然跟愣小子不一样。”
田春珠满不在乎道:“我也是读书人,当然也跟乡下野丫头不一样。”
孔森甫闻言顿时笑开了,眼前这小小女童大谈特谈自己是读书人,大言不惭又无知无畏,竟是觉得莫名可爱,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喜爱之意,想了想,看她只有十二岁,又长得瘦弱不堪,几乎跟八九岁孩童差不多,应是不懂什么男女大防,也就顺手揉了揉田春珠枯黄的头发,微笑道:“好好,咱们都是读书人。”
说罢埋头吃起饭来,田春珠却被他突然而来的亲昵动作惊呆了,心底一片草泥马腾空而过,震惊地问佛统,“他、他刚才干啥了?为什么突然揉我的头发?”
佛统这个不靠谱的也是个心瞎眼盲的,猜道:“啊?——他该不会想先礼后兵,跟你示好让你放松戒备,然后让你心甘情愿卖奴身给他?主儿,你要清醒,要冷静,要理智,要沉稳,可不能被眼前的男色吸引了神魂,变成那种见色望忘统的败类宿主啊!”
田春珠恍然点头,觉得它这话竟然有几分道理,深以为然,并决定引以为戒。
俩人心里的想法南辕北辙,面上却都是一脉相承的风轻云淡,面不改色继续吃起饭来。
刚收拾干净,栅栏门突然被推开,一声娇滴滴的“孔哥哥”传来,田春珠与孔森甫二人同时一顿,不约而同回头望过去,一看之下田春珠愣了。
尽管已经穿过来半月有余,也见过不少村里的未嫁姑娘,可她还从没见过村得这样明目张胆的女子。
只见来人头顶戴大红花,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粗粗盘起来用银簪子簪起来,脸上不知抹了什么东西,白得渗人,双颊又涂了过分浓重的胭脂,没有晕染开来,只红成一坨,嘴巴上也是血呼啦的厚厚一层红胭脂。
她穿着一身水粉绸布裙,料子看起来不错,在太阳下泛着光泽,走动间有亮光闪烁,身材倒是凹凸有致,个子高挑,比起一般女子来就显得有些高壮了,失了些玲珑纤巧之美。
田春珠好奇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回头看看孔森甫,见他脸色变都不变,依旧是一副温和模样,和声道:“王姑娘啊,有何贵干?”
王姑娘一看到孔森甫,顿时笑得眉眼弯弯,甩了甩手绢扭扭身子道:“孔哥哥干嘛叫得这样生疏呢,叫我雀娘呀!”
孔森甫叹气道:“王姑娘说笑了,男女有别,不可僭越。”
田春珠没有错过他眼底的鄙夷跟冷漠,心下对他更加不以为然了。
既然不喜欢人家姑娘就不要做出这一副谦谦君子的假样子,对这种显然陷入情窦初开的爱情中的女子来说,疾言厉色要比委婉拒绝合适得多。
来人名叫王温雀,是村里富户王榔头的女儿,惯来得村里未娶妻的年轻男子们前呼后拥的追捧,不单单因为她家境殷实,她的嫁妆价值不菲,更是因为她穿衣打扮都“跟镇子里的富家小姐一般娇俏”。
她姐姐嫁到镇子上一个开两家布庄的富人家去了,据说能用起两个丫鬟呢!
而王温雀也对此颇为自豪,她的衣衫首饰都是她姐给她捎回来的新式样,当然是别个野丫头比不得的。
田春珠不想搅合到这种郎无情妾有意的荒唐桃色官司里,冲王姑娘笑着点点头,转身进屋去了。
王温雀不以为意的撇撇嘴,虽然她对田春珠能住进孔家心里不悦,也对孔哥哥居然倾家荡产买这丫头的行径非常不满,但她还真没把田春珠放在眼里。
瞧那瘦得只剩鸡骨头的身子,哪个汉子会喜欢,而且长得还又黑又丑,更不会打扮,她自觉孔哥哥只要眼睛没瞎,都不可能看不上她反而选择田春珠的。
何况她也听说了,这田春珠是被买来做丫鬟的,如果她嫁给孔哥哥,这田春也就是自己的丫鬟了,她更没有必要自降身份去跟个奴婢计较。
就算识字,也是个丫鬟命,王温雀不屑的想着,对田春珠的离去丝毫不在意,只笑吟吟望着孔森甫道:“孔大哥,我好几日都没见你去夫子家进书了,你是不是病了?”
孔森甫这几日借口要筹钱请了假,没有去学堂读书。
李秀才家与王榔头家是邻居,王温雀能知道得这么清楚也无可厚非,但孔森甫心里依然厌腻至极。
以往他专心读书,王温雀总会借故跟他套近乎,他也不懂什么情爱,只以为乡里乡亲的,能帮忙就搭把手,替她提个篮子背个柴火,都是顺手的事儿。
可王温雀的做派,对于如今的孔森甫就不够看了,矫揉造作又搔首弄姿,最可怕的是那一副尊容,实在伤眼睛。
“我无事。你今日来有什么事?”
王温雀一听他三翻四次只问有什么事情,娇气性子上来,瞪眼道:“我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你不说给我让座倒茶,倒是一副送客的样子,你咋这么不知好歹?”
孔森甫脸上的不耐一闪而过,有些不想忍下去了,他甩了甩袖子,冷眼看着眼前穿红戴绿的女子,虽然依然一副温煦模样,可不知为何却让王温雀莫名胆怯,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