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吵吵嚷嚷的催促声,腥红的鲜血映入眼帘,在幽暗的地牢中像是一团团刺眼的朱砂,晕染在年轻人绯色的袍服里,半垂着的头,像是挣扎在生与死的过渡。
一只大手覆在安念的眼睛上,隐隐约约的薄茧,带着地牢里稀缺的温热,手指修长得骨节分明。
本来是要挡住安念的视线,只可惜,铁链声响起的时候,她已经看了个大概了。
那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小伙子,身着绯色的长袍,头发乱的如同冬日的野草,他被两个长相凶狠的喽啰架着,偶尔闷哼一声,却惹来更多的嘲讽与鞭笞。
视觉受限,听觉就显得格外灵敏,更何况,那两只喽啰的声音极有穿透力。
“向堂主一向温厚,没承想落到咱们厉堂主手里,看这被收拾的,皮不是皮,肉不是肉的!”说着啐了口唾沫,冲着年轻人又甩了狠狠一皮鞭,“给老子快点!”
“就是!“另一人讨好似的帮腔,”平时像总堂主的一条狗,结果被揍得连狗都不如!”
沉重而浑浊的气息越来越近,带来一阵腥甜味的冷风。
安念紧紧捏着慕容轩的衣角,直到骂咧的声音完全不见,他的手也慢慢放了下来,安念还是死死地抓着那片褶皱。
倒是木匠,似乎早已对这种事见怪不怪,像是看到池塘中飘进了一片羽毛,脸上丝毫未起波澜,接着讲他去过的梅花簪子铺。
安念应着,却再也没有之前的兴致,一阵撞击声从后面传来,她不由得转了个脑瓜。
那个年轻人,竟然被扔进了大师兄的牢房?
这里的牢犯虽然众多,但牢房的数量明显更胜一筹,别说一间,十间八间也是能空出来的,一个鲜血淋漓被打得劈皮开肉绽的青年人,一个功力全隐却毫发无伤的大师兄,这两人放在一起,究竟是要激起那人隐藏的劣根性,还是威胁恫吓大师兄的惯用手段?
难道是在赤裸裸地告诉大师兄,如果你敢耍花招,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就是你的下场?
安念的瞳孔不由得紧缩,手上的力道更紧,像要把慕容轩的衣角揉透。
被捏衣角的人不由得揉了揉眉心,他平素十分讲究,但凡衣服有个褶印,他都不肯去动分毫。
再说,刚刚替她捂眼睛也是无意识之举,他心中还积着一股气呢!刚刚被冷落了那么久,她竟然连声安慰都不给自己?
想着,眉心又紧了紧。
可是对方深深浅浅的气息就像个灭火器,渐渐地,将他周身最后的气焰给扑了个干干净净。
心底默叹了一口气,慕容轩那张凝重的脸终于雷阴转晴,最后化成一抹无奈的笑意。
我手握三十万雄兵,杀伐果断,慎独修心,却还是,醉在你不经意的颦笑之中。
看着她魂不守舍的神情,他犹豫着要不要去解个围,怎么说自己也是个顶天立地的七尺男儿…
思虑了半天…他终于没说服小心眼的自己,一声不吭,悠哉悠哉地在旁边看热闹。
谁叫你和别人有说有笑的!
木匠在那神采飞扬地讲着,边说还手指抵着手指比划,“我以前看过一种簪子,?叫樱红鱼目簪,艳若樱桃,缀珠仿若鱼眼大小,老远望去,像是一串串鲜红的铃铛似的,弟妹可是听过?”
“嗯…铃铛很好听…”
慕容轩不由的一怔,最后一句听的倒蛮认真的,您这何须用我解围,一开口像下霜一样,少不得将木匠打成个蔫茄子。
可惜,木匠的兴致可比他想象中浓厚的多。
“说起铃铛,?还有一种步摇,不像各府小姐们头上戴的凤凰啊,牡丹啊,而是一串串葡萄样的挂珠,里面像是碎玉,走起来一阵悦耳的声响。”
安念:“玉也好看…”
“对呀!玉制的簪钗华润,最得那些深闺的小姐们喜欢,璃南有一种风俗是手帕们互赠玉簪,取自一片冰心在玉壶…”
不管安念说的有多跑偏,木匠接的绰绰有余,丝毫不妨碍人家怡然自乐的心情。
一段山路走下来,安念的脑子像是被灌了浆糊,空气静默了许久,她才会支支吾吾地答上一句半句,边说边腹诽,慕容扒皮,你还能不能帮帮队友了!
可慕容扒皮,眼睛像长在了侧面一样,就给她半个后脑勺。
木匠将藏在心中许久的话一吐为快,毕竟山上都是男人,没有人愿意听他讲那些闺阁家的小玩意儿,有个听众他就知足了。
慕容轩显然也不爱听,如果回到一天前,他宁愿让墨枫给自己画个猪耳朵。
几次吐纳过后,他深深扶额,比起木匠,墨枫可是老实安静有眼力见多了。
一段路,一个人的热闹,两个人的孤单。
安念像是慕容轩腰间的一个挂坠,迷迷蒙蒙地被拖到山间破旧不堪的小院,直到看见刘婶温和慈爱的笑容,才恍惚地缓了神。
“我就估摸你们要回来了。”刘婶在一堆没刷的锅碗瓢盆中抬起了头,和蔼一笑,“屋子里有泡好的野茶水,山间风大,喝点润润喉咙吧。”
“诶!”许久不开口的慕容轩嘴快咧到了耳边,“谢谢刘婶!俺们很快就好!”
然后,不由分说地将安念提溜进了屋子。
撇了撇茶水中的沫子,慕容轩望着外面随风飘落的树叶,“那人不会死的。”
安念扁扁嘴,“你怎么知道?”
“鞭打之处,侵肌入骨,却丝毫没抽在要害。”
“…”
“我下午有很多事,你老老实实地在这刷盘子,不要乱动。”
不知去哪躲清净了呢,安念当然不敢说出自己的心声,只是做出一个大大的假笑,顺便点了点头。
只有安念的时候,慕容轩会恢复原本的口音,还有原始的那份洒脱与不羁,他斜倚在破旧的凳子上,一贯的漫不经心。
半阖着眼睛,周身都透出一股悠然的气质,半晌,他淡淡地抬起头,深深地看向了安念的眼底,“还不去刷碗?”
“…”安念正勾勒这张脸原本的样子呢,真是扫兴。
“奴家遵命!”愤愤地瞪他一眼,顺便拿起慕容轩剩下的半杯野茶水,边喝边踏出了屋门。
如此随性,还真把自己当山林野人了,慕容轩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看着她故意压着腰挪到刘婶的面前,两人有说有笑地忙活着。
锐利的光芒在他的眼底一扫而尽,是个不错的婶子,他暗道,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茶桌,如果顺利,你很快就能见到鸢尾了。
如果顺利,羌柳城丢的金银也应该能追回不少…
抬起眸子,眼底的微澜已荡然无存,又变成了没心没肺憨实的大壮。
“刘婶子,媳妇儿,俺出去打些野物了!”拿起家伙,慕容轩像是任劳任怨的猎夫一样,兴高采烈地出了门。
“赶紧的!”安念斜睨了他一眼。
“好好!”哼哼哈哈地应着,人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羌柳城的十万金银的藏身之所,他倒是很想看看,自己猜的地方有没有错。
山间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黄绿交接的野草长到了齐腰高,被风掀起的衣摆,像是灰黑的石岩。
既然要将金子重新打就,必然是个隐秘而背风的场所,侧山上那么多喽啰,井然有序,怎么看都不像在大师兄被抓的两天之内训练完成的。
警惕的眸子环视一遍四周,终于定在对面的那座山上。
关着大师兄的那座山,人手最多,戒备最严,地牢不直道而建,反而浪费人力一路向上,看来那些金银,就在那座山背后的山腰上。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硫磺,像只水中的泥鳅般游刃有余,片刻便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