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五章 再燎沉香(六)(1 / 1)倚澜问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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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凤与飞云峰究竟有怎样的缘分,碧君自然不会知道,她只知道重病之中的父亲在登临飞云峰,走进凤鸣阁后,整个人分外的欢喜,有一会子甚至让人忘记了他是一个病人。

丹凤在张家口安下身来后,每年总是要来这飞云峰许多次,也总会一个人登上峰顶的凤鸣阁,朝着远方大声的呼喊闫飞云的名字。飞云峰见证了丹凤孤单的灵魂,鸣凤阁倾听着他的思念,也只有在这里,丹凤不再是人前那个温和有礼、内敛含蓄的筱丹凤,而是那个活生生的有情有爱有血有肉的朱若诚,这么多年来顶着筱丹凤这个艺名,他几乎都快忘记自己原来的名字,也几乎快要忘记欢喜的滋味。

人生就是如此的难以预料,谁能想到丹凤当年从汉口不辞而别,以为自此与飞云再难相见,可是谁料到两个人竟然又在张家口再次邂逅到了一起。

飞云的到来又点燃了丹凤心中那盏几要熄灭的心灯,那个夏天,不光他们的孩子非常的欢喜和难忘,对于两个分别了二十多年的故人来说,更是刻骨铭心。

当丹凤带着飞云来到飞云峰,登上鸣凤阁的时候,飞云感动又欢喜的落下了泪来,在那一刻他才彻底的明白,原来这逝去的二十多年,丹凤对自己的这片情一点也没有消散,原来在自己苦苦寻找思念他的同时,他也在小城张家口坚守在飞云峰下,用心更用情守望着他们那段源自汉口的情缘。

之后的日子里,丹凤和飞云又先后多次来到这里,两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子,面对着辽远的群山,听着松涛阵阵,没有了当年在汉口时的那份青涩与缠绵,多了一份岁月打磨后的平静与从容。在古朴沧桑的凤鸣阁,在缥缈的烟波之上,丹凤和飞云这一对少年时代的好搭档又深情的唱起了《清秋月》,没有华服加身,没有丝竹伴奏,更没有旁人捧场,他们两个人借着尘封多年的戏词唱出了彼此的爱慕与思恋。

飞云峰巍峨静默,凤鸣阁玲珑飞扬,清秋月婉转缠绵,时间仿佛在这里也难得的停下了脚步,让这两个分别了多年的人在云海情天里尽情的徜徉。

时光再难倒回,短暂的相逢随着夏天的结束而告终。飞云终究是离开了,虽然他曾执拗的要抛舍掉一切带着丹凤回到汉口去,自此再不分离,可是丹凤终究是理智的是清醒的,他知道纵使他们两个人抛舍掉一切的一切,纵使他们真的回到少年时相遇的汉江之畔,他们也很难再得心安。当年十八岁的自己没有能够走出这一步,如今人过不惑有儿有女的自己就更不能走错半步,他和他本就不该相遇,更不该戏里戏外浑然不分,戏终究是戏,总有落幕之时,纵然万般不舍,千般苦痛,也只能去寂寞的承受了。

飞云在丹凤的书房,此生最后一次与心上的人长谈了一宿,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面前的这个人,他虽眉目俊秀,万种风情,但是内心却最是刚强坚硬,认定的事情任凭谁也难再挪移半分半厘。而自己虽然身姿英挺,果决刚正,但是唯独只有拿他真的没有一点法子。当初,自己曾说要带他走,去一处无人的山野相守一生,可是他却在中秋之夜不辞而别,影踪全无。后来,听说他在天津,自己兴冲冲跑到那里,却早已人走屋空,没留下半点踪迹。嫦娥终究是嫦娥,抓不住,拉不回,只能远远的隔着万里星河,去遥望去追忆去感伤,唯独不能永永远远的去拥有。

飞云走了,走的落寞而惆怅,丹凤病了,病的凄冷孤清。他们曾经在鸣凤阁说过,有机会定然要去汉口故地重游一番,去再次重温一下当年青春年少之时的那场杏花春雨。可惜,他们终究没能再一起回到汉口,那两个美少年从那年先后离开汉江之畔以后,就再也没有一起出现过,那个花季那个雨季,注定只能是一场甜蜜而又忧伤的梦。

飞云离开的那一天,丹凤终究还是强行压抑住心中的情感,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独自登临飞云峰,站在鸣凤阁中冷冷清清的眺望着远方,在心中默默的与飞云作别,与自己作别,与他们曾经美好的相遇作别。其实,从那一天开始,筱丹凤就已经死了,他将鲜活的自己连同对飞云痴痴的爱埋葬在了飞云峰里,回来的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

当病体羸弱的丹凤最后一次重访飞云峰,在鸣凤阁极目远眺,他知道已然是来日无多,只是可惜这一出精妙绝伦的《清秋月》在这世间再也没有机会唱下去了,想到此,丹凤的心又不自然的生出些许的遗憾。

从飞云峰回来,一路强打精神的丹凤在双脚一踏进家门的那一瞬,突然浑身一软瘫倒在地上,口中猛的喷出一口鲜血来。

碧君吓的面如土色,又是掐人中,又是抚心口,好一番折腾,丹凤总算是醒转了过来。丹凤望着被吓坏的女儿,微微笑了一笑,轻声告诉她莫怕。

望着脸色惨白、气若游丝的父亲,碧君真想失声痛哭一场,可是自幼老成懂事的她知道,此时不能哭,要笑,父亲最怕人哭。因此,碧君冲父亲笑了一笑,说道:“我就知道爹爹是故意吓我玩的,我才不怕呢。”

碧君说完,与父亲相视一笑,然后用尽全身气力将父亲搀扶进了书房之中。此后的几日,丹凤总是在昏睡与清醒之中游移,嘴里也总含含糊糊的叫着佑君的名字。碧君知道,父亲终究是父亲,在这人生的最后时刻里,父亲依旧还是想念牵挂着自己的孩子。

于是,碧君再一次的厚着脸皮跑到了姥娘家里,当着姥娘和几位舅舅的面如实的禀告了父亲的病情,她近乎哀求的对母亲说,希望她能带着哥哥回去看一看父亲,父亲实在是太可怜太孤单了。

对于碧君的话,姥娘家的人连同杜氏母子都半信半疑,他们不相信那个一向身轻如燕,气力充沛的筱丹凤会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病的如此沉重?只怕是他们父女为了诓这母子俩回去,有意扯的谎吧。

杜氏与娘家人商议了一番后,觉得不能就这么轻易的回去,助长了筱丹凤的气焰,这次回娘家的时候,杜氏就做好了大闹一场的准备,她卷走了所有的金银首饰不说,还将全家的积蓄一并带了出来,她要让筱丹凤知道,离开了自己,他照旧是穷光蛋一个。前阵子,她听哥哥们说丈夫由于精神不济,已经从戏园子告了长假,在家休养了。旁人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作为妻子,她太知道了,不就是为了那个闫飞云而患上了相思病吗?让他一个人在家清醒清醒也好,没了柴米钱粮,看你还成天胡思乱想不了,到时候还不得乖乖求姑奶奶回去,不,求一次可不成,得让他顶着香炉跪着求我,要不然我这窝囊气可不是白受了。

余怒未消的杜氏最终只是让自己的儿子佑君随碧君回去看上一看,探查一下丈夫究竟是怎么样个情形。当佑君踏进离开了将近半年的家门时,被书房里那个枯瘦无比、面色蜡黄的男人吓了一大跳,他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几乎没有人形的男人就是自己那个风度翩翩的父亲。佑君扑到父亲的身边,紧紧握着父亲的双手,大声哭泣起来。昏睡之中的丹凤被佑君的哭声所惊醒,他微微睁开眼睛一看,身前趴着的竟然真的是自己的儿子佑君,他颤巍巍的摸了摸儿子的头,虚弱的让他不要难过,自己不过是偶感伤寒而已。为人父母的心都是一样,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记挂惦念的自然是自己的儿女,也最不希望儿女因为自己的病情而伤心难过。

佑君从碧君手里接过一碗稀粥,一勺一勺的喂自己的父亲吃起来,说来也是奇事,一向吃一口要哽噎半天的丹凤竟然在儿子佑君的侍奉下,一连吃了四五口都没有哽噎,最后丹凤将儿子喂到嘴边的勺子轻轻的推到一边,笑着说自己突然有点恶心,放着待会再吃吧。

不明内情的佑君只当时父亲胃口不好,所以将碗放到了桌上,只有站在一旁的碧君知道,父亲是怕再多吃一勺会突然哽噎起来,那样不仅将从未经过风霜的佑君吓坏,更会将自己在儿子面前最后的一点体面丧失殆尽。

佑君回到姥娘家后,如实的将父亲卧病在床的情形朝母亲描述了一遍。杜氏依旧是不大敢相信,她又托自己的哥哥去家里再上一看,以防儿子被他父亲收买,一起编瞎话诓自己回去。

佑君的两个舅舅第二日又去到丹凤家里一看,也着实的被震惊了,他们连忙回到家里告诉妹妹此时丹凤的模样。一场,听哥哥说丹凤这次病的不轻,只怕要不中用了,杜氏这才有一丝难过起来,毕竟夫妻一场,她的心里虽说怨恨这个男人,但是听闻他病入膏肓后,也不由得有些伤心。

杜氏最终还是回到了家里,但是她对丈夫心里的怨恨却并没有因为他的病情而消减半分。杜氏刚回来的那几日,在丈夫跟前还算尽心,可是随之时日一长,她对丈夫的病情失去了信心和耐心,再加之丹凤对她也依旧平平淡淡的,这让一向骄纵高傲的杜氏心里更加的窝火,她恨恨的想:既然你宁愿要一个男人也不待见我,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从那时起,杜氏也开始为自己和儿子的未来暗自做起了打算,她知道筱丹凤已然是不中用了,而她的这个宝贝儿子又实在不是个能成得了大事的孩子,她得为自己和儿子再寻一个依靠,要不然将来只怕有苦日子要过。

杜氏当年也不过三十六七岁的年纪,加之保养的妥当,面相上还要年轻许多。她的容貌虽说不是一等一的标致,但是她胜在气质出众,加上她又最是喜欢梳妆打扮的妇人,平日靠着丈夫不菲的包银,穿衣打扮非常讲究不说,整个人也显得很是精致。因此,杜氏虽说已是徐娘半老,但是走在小城张家口得街上,也还是能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过去,她就喜欢和外头的男人们似有若无的调笑上几句,但是因为丈夫是有些体面的角儿,所以也还算收敛,仅限于言语上的暧昧。如今,杜氏见丈夫大限将至,杜氏内里的那颗不安分的心又活泛了起来,她每日清晨只在丈夫的病床前例行公事一样的略微站上一站,然后便精心打扮一番出门去,直到黄昏时分才肯回来。至于她在外边究竟都跟什么人去干什么事,病床上的丹凤已经无暇理会,两个孩子也自然不敢去问,更不敢去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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