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九章 再燎沉香(十)(1 / 1)倚澜问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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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一年终于来临了,飞云峰上草木葱茏,山脚之下春花烂漫,丹凤长眠在这里也有将近半年的光景了。在这半年里,杜氏一次都没有来过丈夫的坟地,而佑君则只是在出殡那天和烧百日纸时来过,然后再也不肯挪动脚步来他父亲的坟前祭扫。只有碧君,不论是服三还是烧七七纸再到百天和清明,一次都没有落下过。哪怕身边没有人陪着,哪怕杜氏的脸色再难看,她也照样会挎上一竹篮纸钱香蜡,独自爬上飞云峰,去坟前祭奠父亲,她要让睡在那里的父亲知道,即使所有人都已经忘记了他,他的女儿永远都记着他的恩,记着他的情。

筱丹凤走了,杜氏心里对他的恨却并没有消减半分,想当年她还是青春女儿的时候,放着那么多的求亲男子不嫁,单单看上了这个俊朗飘逸的穷小子,原指望他能对自己感恩戴德一辈子,睡料想人到中年她才明白,这个男人的心里压根就没有装过自己,他唯一爱的竟然是那个叫闫飞云的。从小娇纵任性惯了的杜氏每每想到次,就恨不能将这两个人碎尸万段才解恨,即使那个负心汉已经作古,可是杜氏的心中的那份恨意又怎么能够平复?因此,她一不为丹凤居丧,二不上坟,三不为他守贞,在她心里那个负心汉压根就不配自己为他做这些,当初自己与那曹泰兴勾搭成奸的时候,与其说为了贪图他的财和力,更多的其实还是为了出出心中的这口恶气。

杜氏在家好不容易捱着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她便将院门上白纸写的丧联一把撕扯了下来,然后在二月二龙抬头这天在门上贴了一副只有嫁娶时才贴的对联,然后光明正大的将那姓曹的招到了家里来住下。

街坊邻居都被杜氏的举动惊的目瞪口呆,因为按照老礼儿,孀妇即便是要改嫁也要等三年丧期满了之后才可以,如今筱丹凤走了才不过一百天,这杜氏竟然就做出如此丑事来。因此,大家在背后编了个顺口溜来挖苦她:不等三年等百天,百天等不了等坟头儿干,坟头儿不干就拿扇子扇!”起初这只是几个有些年纪的妇人在那闲来无事说着玩的,谁知没过多长时间,那一片无论男女老幼竟都会说这几句顺口溜了,甚至那些顽皮的孩子一见杜氏和那姓曹的从门里出来就一边跑一边喊:不等三年等百天,百天等不了等坟头儿干,坟头儿不干就拿扇子扇!

杜氏一听见这些,气得咬牙切齿,总会叉着腰站在巷子里叫骂上半天,可谁知她越骂的凶,大家说的就越起劲儿,甚至有一天杜氏早晨开门的时候,发现家门两边一边挂着一把绑了白花的破蒲扇,一边挂着一双前后都开了口子的破布鞋。这里边的用意再清楚不过了,杜氏又羞又恼,她一把将那蒲扇和破鞋扯下来丢出老远,一边尖着嗓子又骂了半天。

她正在家门口骂的起劲的时候,儿子佑君沉着一张脸从她身边擦过,连看都没有看母亲一眼,就好像这个丢脸的妇人和自己无关一样。杜氏生气的叫住儿子,说道:“你个狼崽子,你娘都被旁人欺负成这样了,你不说帮娘出口气,反倒跟没事人一样的抬腿就往外走,你跟你那死爹一样的没有良心。”

佑君本就对母亲与姓曹的勾搭在一起的事很是不满,早先也跟母亲闹过一次,谁知母亲又是哭又是闹,又是说一切都是为了他好,不拉拢住这个姓曹的,只怕佑君在戏园子的差事都保不住,到时候娘俩只有喝西北风的份了。佑君一是为了耳根子清静,二则从现实的角度去想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出众的地方,真得罪了那姓曹的,自己恐怕连拉胡琴挣月钱的地方都没了,因此明面上也就不再作声了,可是在他内心深处对母亲却是越来越不齿。

今见她又不顾羞臊的在那门口嚷嚷,佑君没好气的转过身对母亲说道:“娘,您消停消停吧,在这么吵嚷下去,只怕我爹都得从飞云峰气的活过来。”

佑君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杜氏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心里恨恨的骂道:没有良心的东西,我若不是为了你我至于勾搭他吗?心里虽然这样骂着,可是连她自己都有一点不能相信,到如今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如此这般究竟是为了什么?唉,既然已经做都做了,这会子后悔也来不及了,只能骑驴看唱本,走到哪唱到哪了。

随着时光的推移,渐渐的巷子里的人们又都淡忘了这件事,也就再没有人拿出来讽刺杜氏了,不过大家对待她的态度却也再不似从前那般的热情和尊敬了。

碧君在这个家里依旧是最不受待见的人,杜氏一看到她就莫名的生气,虽说还不至于动手虐待,但是言语却是越来越恶毒难听。碧君自打父亲患病后就对杜氏的薄情寡义很有些不平,再到后来,眼见着她在父亲尸骨未寒的时候就将外头的汉子勾搭到了家里,心里更加的瞧不起她来。从那以后,碧君就再也没叫过杜氏一声娘,碧君觉得杜氏不配。碧君对自己的冷淡态度,杜氏自然能够觉察的出来,她几次三番的扬言要赶碧君出去,让她继续去当她的叫花子。碧君每每都到这话,心里恨不能立刻夺门出去,哪怕就是重新流落街头也总比呆在这里看这对奸夫**的嘴脸好。但是,她又记着父亲在临终之时对自己说过的话,要自己千难万难一定要咬牙忍耐着,好歹等自己到了十七八岁的年纪再做打算。显然,重病之中的父亲定然是早已预料到了他身后杜氏会有怎样的嘴脸,所以提前一再叮嘱碧君万事皆要忍耐。

碧君就这样硬着头皮忍耐着杜氏的讽刺和诅咒,每日除了风雨无阻的练功和登台唱戏之外,就是做不完的家务,受不完的气。不知多少次,万分委屈的碧君总会一个人跑到那条小河边,在那里一坐就是半天,望着清凌凌的河水,她仿佛看见了子声的笑脸,望着望着,碧君自己也会重新笑起来。

子声走后,一封信都没有寄来,一点他的消息都没有,碧君有时甚至想:也许回到北平的平哥哥已经不记得张家口的小福子了,要不然他怎么会一封信都不写来呢?

这样想着想着,碧君的脸上又渐渐没有了方才浮起的笑容,重新又难过起来。

碧君也不是没想过,要给子声去一封信,说一说自己心里的愁闷。当初,子声临走的时候曾经给过碧君一张写有北平自己家地址的便条,笑着告诉她可以给自己写信。碧君一直将那字条宝贝似的收到房里的抽屉之中,可是当她洋洋洒洒的用毛笔写了两页纸之后,打开抽屉取出那个装字条的小盒子时,却发现那里边的字条竟不见了踪影。碧君满屋子一通翻找,终究没有找到那张字条,信自然也邮寄不出去了。碧君失望的将那封信拿到小河边,一点点的撕成碎片,然后带着一丝惆怅丢进了哗哗流淌的小河之中。

有一阵子,一直不喜欢碧君的杜氏本来真打算将这个倔丫头赶出门去,可是那姓曹的在被窝里听她说了自己的想法后,忙劝止了她。曹泰兴是开戏园子的,自然知道碧君是块唱戏的好材料,小小年纪就已经颇有些角儿的风范了,等过上个五六年定然能唱出些名堂,倘若现在将碧君赶出门去,无异于拱手将摇钱树送与旁人。再说,杜氏的那个亲生儿子朱佑君,唱戏唱的温温吞吞,没点神采,拉胡琴也拉的不是多么出类拔萃,毫无可取之处,将来怕是难有什么大出息,若再放走碧君这块好材料,那不是犯傻吗?

杜氏起初见曹泰兴不仅帮碧君说话,还说自己的宝贝儿子不成器,心里很是生气,后来仔细想了一想,也还真是这个道理,现下眼看着碧君就要成材了,自己逞一时之气将她赶出去,那不是真的把肥肉往旁人嘴里丢吗?她也知道,无论唱戏还是拉胡琴都一无所长的佑君她是靠不住的,不如此时趁曹泰兴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时候,借这老货的手将碧君捧起来,到时候守着这棵摇钱树,就算是姓曹的变了心,那她也再没什么可怕的了,她们母子的未来也算是有靠了。

主意拿定,杜氏便绝口再也不提要赶碧君出门子的话了,甚至在碧君渐渐长大,在张家口的戏园子里唱了头牌青衣的时候,杜氏天天都陪着进陪着出,一口一个好女儿的叫着,生怕碧君这棵摇钱树被人抢了去,那份殷勤劲,连她的亲儿子都觉得有些恶心。

一晃五年过去了,碧君靠着自己不俗的唱功和俊俏的扮相,在加上戏园子老板曹泰兴的力捧,她已经成了小城张家口最红的青衣和花旦。

这五年里,杜氏一边用狐媚把五十多岁的曹泰兴牢牢的勾在自己身边,就连过年过节都不许他回老家去见他的那两个乡下老婆。这几年,这姓曹的花在杜氏母子身上的钱也不在少数,张家口的戏园子也仿佛成了杜氏母子的,这让他老家里的妻儿很是恼火。曹泰兴的三十岁的儿子也曾跑到杜氏家里来闹过几次,可每次都被杜氏冷嘲热讽的骂出门去,而这个曹泰兴面对着儿子的质问,就像被狐狸精迷了魂魄一样,总是处处维护杜氏,压根没有要断了的意思,这让杜氏更加的得意起来。

十七岁的碧君在张家口正当红,成了炙手可热的坤旦,特别是她演的《汾河湾》、《四郎探母》《虹霓关》等戏在张家口的京戏迷中间十分的受欢迎,只要有碧君的戏,票一定非常的好卖。

就在曹泰兴和杜氏眉开眼笑的数着票子,盘算着带碧君到周边的县市去巡演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去年夏末的一天晚上,碧君在台子上正唱《虹霓关》的时候,戏园子里边进来了一列穿军装的人,旁边陪同的也是几位本地颇有头脸的官员。跑堂的一见这阵势,连忙殷勤的将这些人招呼到了最前排坐下,然后悄悄去后边将曹泰兴请了出来。姓曹的一边让人泡了上好的茶送过去,一边又亲自跑到那为首的一个国字脸,八字胡的军官面前摘帽见了礼。那人倒也和气,只说是办完军务,路过张家口进来看看戏,放松放松。一听来人不是找茬的,曹泰兴的心才总算放了下来。

谁知,那天晚上,碧君的一出娇俏诙谐的《虹霓关》不光唱的满堂喝彩,掌声雷动,而且给自己招惹来了大麻烦。

原来,那坐在前排的军官竟是绥化军中的一位师长,他那天路过张家口时,特意在繁华的张家口小住了几日。当地招待他的官员在宴饮过后,特意安排他到这戏园子里来看张家口新近红起来的坤旦朱碧君演的《虹霓关》。

久在边塞的这位师长一坐下来就被台上艳丽俏皮的这个小丫头给吸引住了。望着台上的碧君,他的神色越来越欢喜,一个坏主意也从心底里冒了出来。

戏结束后,这位师长让人抬了两个大花篮送进了后台,又现买了几匹彩缎装在礼盒里摆在了碧君的化妆台前。就在曹泰兴和杜氏受宠若惊的想着这位军爷为什么如此的看中碧君时,一位本地的官员和那位师长的副官笑着走了进来。他们倒也直接,一进门便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绥化的这位军长看上了碧君,愿意讨她做五姨太,彩礼倒好说,由女方提,但是由于师长要回绥化去,只能在此呆三五日,因此得赶快回话。”

杜氏和曹泰兴一听这话,被惊的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面面相觑的没了主意。而在一旁正卸妆的碧君一听这两人说明来意,心里立马厌恶起来,她一边将鬓边的一朵海棠花摘下来丢到桌子上,一边拉下脸站起身走到换衣间。用力摔上门,不肯再出来。

那位师长的副官看碧君的脸色有些难看,心里也猜出了八九分,他阴阴的笑了一笑,说道:“这妞儿好大的气性,我们师长就喜欢这样的烈马,你们两位这两日好好合计合计,三日后我们来听回话!”

那位副官说完,刻意的摸了摸腰间的枪匣子,然后转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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