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杜氏心慌意乱的时候,曹泰兴也从门外走了进来。他面色沉重的对杜氏说道:“都这个时辰了,究竟明天怎么给人家回话,还是早些拿出决断来。”
杜氏白了他一眼道:“我能有什么决断,碰见这样不知道死活的一双儿女,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杜氏说完又抽泣起来,二舅母忙用毛巾给她又擦了擦,然后对曹泰兴道:“曹老板,今晚的事儿你也应该看出来了,这佑君铁了心的要娶碧君,碧君也是铁了心不愿意随着那师长去,您给我这苦命的妹子拿个主意吧。”
二舅母的话应证了曹泰兴方心中的猜测,他走到方桌前坐下,略一沉吟后对杜氏道:“按理我这外人不应该掺和你们娘们的家务事,但是既然这会子闹成了这副情形,我也只得说上两句了。”
杜氏红着眼睛没好气的说道:“有屁快放,这会子又说自己是外人了,我们娘们平日里可没拿你当过外人,就差让佑君喊你声老子了。”
杜氏的话虽说不中听,但是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在他眼里姓曹的已然是她的主心骨和当家人,这让一直自觉地位尴尬的曹泰兴心里恨是受用。他微微一笑后说道:“这半日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情,既然碧君宁死都不愿意去给师长做小老婆,要是咱们强逼着她去,万一闹出个好歹来,那可是一条人命,任是谁也怪不落忍的。眼下佑君既然心里喜欢他这个妹子,不如就成全了两个孩子,一则随了佑君的心意,二则把碧君彻底留在跟前,于家里也多有裨益。”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那师长给的彩礼钱再多也总有花完的时候,莫不如把这棵摇钱树牢牢抓在自己手里,又省去了日后为佑君娶亲要花的银子,又称了孩子的心随了孩子的愿,多好的一桩事情啊,偏你前怕狼后怕虎的,往日的杀伐决断哪里去了?”二舅母见曹泰兴说的正合自己心意,脸上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对杜氏说道。
杜氏心里还是有些迟疑,她问曹泰兴道:“那要是绥化的那位师长恼了如何是好?”
曹泰兴略一沉吟后,带着几分肯定的语气说道:“我料想那师长也不过是临时起意,被花迷了眼罢了,现如今都民国了,与过去终归还是有所不同,这男婚女嫁的讲究个你情我愿,纵使我们不答应他,想来他一个外乡的师长手也伸不了这么长,奈何不了我们。”
见曹泰兴说的如此笃定,杜氏又看看身旁的二嫂,见她也是连连点头,杜氏咬了咬下唇,又反复思虑了一会子后,终于做出了决定,就按曹泰兴和二嫂的主意行事,推了绥化师长的亲事,将碧君给了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
杜氏做出这番决断也着实不易,她向来贪财又爱攀附权势,让她将已然送到手边的大把大把彩礼钱硬生生的丢出门去,她心里犹如割肉般不情愿。但是,细细想想,身旁的这两人也说的都在理,碧君的卖身钱人家给的再多也总有花完的一天。这些年,自己虽说对丈夫从外头捡回来的小叫花子很是不喜欢,恨不能早些推出门去,但是凭良心讲,以碧君的品貌和本事配自己那不肖的儿子倒也是绰绰有余,索性就如此吧。
第二天吃过晌午饭,那位师长的副官带着几个人来到了朱家,一坐定便开门见山的问杜氏这门亲事思虑的如何了?
杜氏心里虽说万分的忐忑,但是面上仍装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她先是客气的让这几位军官喝茶,然后笑着对那位副官说道:“按理儿,师长大人屈尊降贵看上我们这寒门草舍的丫头是我们的荣幸,再没有不允的道理。”
那位副官听杜氏如此说,以为她定是按照他们预料的那样一口应承下这门亲事。他得意的端起茶喝了起来,心里盘算着杜氏接下来该到了提大洋钱的时候了。
谁知,杜氏话锋一转,对那副官继续说道:“可是实在不巧得很,碧君这孩子虽说喊我娘,却并非是我的闺女,是我家的童养媳,从小就与我这儿子订了亲,我们一直当闺女疼着,就等再大些便与两个孩子圆房。”
副官以为杜氏这是拐着弯的想多索要些彩礼钱,便带着一丝不屑的口气说道:“朱家大嫂,你也甭说这些没用的,只管说愿意还是不愿意,至于彩礼钱嘛,我们师长说了,只管开口,一切都好商量。”
杜氏略微笑了一笑,缓缓的说道:“长官大人,您别心急,听小妇人我把话说完。我的意思是碧君这孩子既然是我家的媳妇,就不便再嫁与师长做如夫人了,烦劳您回去禀告师长大人,小妇人全家感激不尽。”
那副官一听杜氏这分明是拐着弯的要回绝这门亲事,忙将茶碗用力丢到桌上,生气的站起来说道:“你可想好了,日后别后悔!”
那副官说完气哄哄的带着随从大踏步走出了堂屋,朝外边走去。一直坐在一旁未说话的曹泰兴见那副官脸色难看,连忙追上前去,陪着笑脸一直将那些人送到了门外。而杜氏则待那些人出门后,身子猛的一软,人也没有了方才的那股子精气神,愣愣的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碗翻倒在桌子上的茶水滴答滴答顺着桌沿淌到砖地上。
那副官走了半日只听外院门外又传来汽车声,曹泰兴和杜氏紧张的站到廊上朝外张望,果然那副官又阴沉着脸回来了。曹泰兴和杜氏忙笑着将他又请到屋子里,那副官也不理会这两人的殷勤,只是粗着嗓子说道:“我们师长说了,既然朱小姐是你家的童养媳那就当他没说过求娶的话,总不能让旁人说咱们强抢民女不是,既然朱小姐与我们师长也算有些缘分,我们师长说了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明儿正巧是个黄道吉日,就由我们师长给两位新人做主婚,讨一杯喜酒喝一喝如何?”
那副官说完带着鄙夷的眼神看了看杜氏,然后翘起二郎腿等着杜氏的回话。
杜氏没有预料到这师长会提出如此要求,她一时又没了主意,额头上也冒出了许多细小的汗珠。
杜氏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曹泰兴,朝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出头说上两句。曹泰兴见杜氏显然是有些快要稳不住阵脚了,忙满脸堆笑着对那副官说道:“师长大人果然是气量非凡,这两个孩子能有师长大人做主婚那自然是荣幸之至,但是筹办婚礼也需要些时日,恐怕明日就成婚有些过于仓促了,不如等过些日子一切筹备妥当再请师长从绥化过来给他们主婚可好?”
杜氏也忙笑着附和道:“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小门小户的,能受师长大人如此恩惠,实在是荣幸,但是也请您回去禀报师长大人,容我们些日子,到时候一定亲自去绥化给师长大人送喜帖。”
杜氏的话阴刚落,那副官“啪”的一声用力拍了一巴掌桌子,忽的站起身,瞪起一双凌厉的眼睛,恶狠狠的说道:“什么?容你些日子?你们他娘的少给老子在这耍花样,实话告诉你,我方才出去问了一圈你们这片的街坊,人人都说不知你家还养着童养媳的事,只知道朱碧君就是你们收养的闺女,他们两个也一直以兄妹的名义在家里养着。我们师长最宽宏大量之人,既然你们想让兄妹成婚,那就帮你们家了却这桩心愿。你们最好乖乖的照我们师长的意思去办,要不然,有你们好果子吃,你以为我们是绥化军里的人,奈何不了你们,那你就试试看!”
那副官说完,将腰间的手枪往桌子上一拍,又坐到了椅子上,恶狠狠的看着杜氏和曹泰兴,看这二人还有什么话说。
杜氏何曾见过这阵势,她眼看着那副官气呼呼的将手枪拍在桌子上,而屋子外边站着的几个士兵也端起步枪对准了屋内,杜氏的魂险些都被吓没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里,气都要喘不上来了。
曹泰兴见杜氏此刻脸色煞白,吓得有些魂不守舍,忙站起身躬着腰走到那副官跟前打圆场道:“长官别动怒,千万别动怒,我们哪敢有冒犯师长大人的意思,不过是怕过于仓促惹师长大人笑话,既然师长有此番美意,那我们一定照办,一定照办。”
曹泰兴说完,又笑着抬起头看了一眼那副官,只见他依旧满面怒容的不言语,忙回头朝杜氏使了使眼色,示意她赶快说句话。
杜氏忙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胆战心惊的站起来说道:“是啊,是啊,请官老爷甭动气,我们明日就给两个孩子完婚,明日一定完婚。”
杜氏说完,低头站在那里,一句也再不敢多说。
那副官听完杜氏的回话,猛的站起身,从桌上收起那把锃亮的手枪装进腰间的匣子里,然后盛气凌人的说道:“明日一大早,我们师长就过来主婚,你们最好小心伺候着!”
副官说完便朝屋外一挥手,屋外端着枪的几个士兵立即放下枪比值的站在两侧,然后跟着那副官走出了门外。
曹泰兴陪着笑将那些人一路送到门外,转身回到屋内时,只见杜氏还脸色煞白的站在那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声,他忙走过去对他说道:“人走了,快坐下来合计合计明儿的这出戏该怎么唱吧。”
那杜氏有气无力的说道:“快扶我一把,我这会子腿软的厉害,动弹不了了。”
曹泰兴这才发现杜氏浑身在颤栗,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了。他忙扶着杜氏坐了下来,又沏了一杯茶给她,然后柔声安慰起被吓坏了的杜氏来。
杜氏喝了茶,缓了好一会子,脸上才渐渐又有了些血色,这才不无焦虑的问曹泰兴道:“你说这该如何是好?果真让佑君娶那贱丫头吗?”
曹泰兴无奈的对她说:“那还能怎么样,谁让你摊上一对好儿女呢,人家师长就是要让你们家来个兄妹成婚,出出你们的洋相呐!”
杜氏气愤的用手捶了捶桌子,然后咬牙切齿的说道:“真是后悔当初心一软收留了这么个祸害人的小妖精,早知道有这出,当年就是闹上天也绝不收留她。”
杜氏气归气,事情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也只得硬着头皮去办了。她一边让曹泰兴招呼人去外边采买些办婚礼的用物,一边又叫自己的娘家哥哥和侄子们帮着操办酒席等事。
杜氏的两个嫂子在碧君这边将前头的情形如此这般的说了之后,碧君一听要让自己与佑君完婚,心里自然也是百般不情愿。二舅母见碧君依旧只是低头不言语,脸上仍旧是一副别别扭扭的样子,心下也猜到她这是不愿意。二舅母拉过碧君的手,好言劝解碧君道:“傻孩子,咱们女人这辈子也就这么一回事,不是张三就是李四,嫁谁都还不是一样,哪能由着咱自己个的性子来。况且,你娘为了你已经将师长大人得罪了,人家就是要看着你和佑君成了亲才死心,如今你若还这么别别扭扭的不应承,只怕那师长又说咱们糊弄他,一旦真的发起火来,你自己遭罪不说,还得连累着你娘和佑君一起吃瓜落,不如见好就收,欢欢喜喜的和佑君成了亲,堵上那师长的嘴,自此一家人过安生日子,难道不好?”
碧君听二舅母罗罗嗦嗦说了这半日,心里虽然也明白自己眼下别无选择,但是一想到要嫁给佑君,她心里仍旧是难掩伤心与不甘。她慢悠悠的说了句:“他是我哥哥,我们怎么能成亲呢?”
二舅母一听碧君开口说话了,心里猛的一欢喜,她和大舅母相视一笑后,对碧君说道:“傻孩子,你虽叫佑君一声哥哥,但毕竟不是一锅里的馒头,这有什么妨碍,再说你当佑君是哥哥,可佑君那愣小子可是一直拿你当心尖上的人一样看待呐,你自己也看见了,为了你他连他娘都顶撞上了,昨晚上我和你大舅母又细细盘问了他,他自己亲口说的,除了你这辈子谁都不要,为了你他连师长大人的枪子儿都敢吃。俗话说危难见真情,你自己想想,除了佑君这愣头青敢为你如此做,还有旁人敢这样吗?”
“是啊,福子,若说让你嫁给那师长做小,也确实是委屈了你,可是嫁与佑君,那可是亲上加亲的正头娘子,你又是打小长在这屋里的,总比聘到外头那些不知道底细的人家里强上百倍,况且你娘还有你那过世的爹拉扯了你这些年,待你可是有恩呐,你就忍心看着你娘和你哥哥受你连累被那师长用枪给突突喽?”一直坐在碧君身旁的大舅母也接过话头劝慰起碧君。
此刻的碧君,大脑一片空白,这几日发生的事是她平日万万想不到的,如今她的心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丝毫的头绪,但是外边已然是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操办起婚事,十七岁的碧君明白:自己已别无选择,不嫁佑君就得跟绥化的师长走,再无第三条路留给自己。
对于佑君,碧君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她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当然佑君这些年暗中对自己的好,碧君是知道的,况且正如舅母们所说,这个家对自己有恩,特别是过世的爹对自己有如亲生父亲,自己嫁与佑君就全当报恩了吧。碧君思前想后,最终木然的点了点头,如同一个木偶一般任由这些人摆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