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君被大舅母拉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心气儿不顺的他一脚将房里的一个矮凳踹到了一边,涨红着脸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大舅母素日知道这孩子的脾性,甭看他成日家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只要好吃好喝供养着,家里的一应大小事情全然不放在心上,然而要是真较起真来,那可真是说一句算一句,任你十头牛也难拉他回来。
今晚上的事可也真是奇了,一向在人前对碧君不怎么爱护的佑君,竟然一改常态的和自己的母亲唱起了反调,这让包括大舅母在内的所有人都很是诧异。大舅母看着余怒未消的佑君,一边轻轻摇了摇头,一边给佑君倒了一杯茶递到了手中。大舅母待佑君喝了几口茶,情绪平复了一些后,这才好言相劝于他。大舅母告诉佑君,他母亲这么做也还不是为了他,一来可以索要一笔不菲的彩礼,二来还可以给佑君寻个依靠,将来让这师长随便给佑君谋个什么差事不也比在戏园子拉胡琴的强。再说碧君嫁过去虽说是姨太太,但是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又大把大把的有银子花,也不算委屈了她,梨园行嫁到有钱人家做小老婆的又不是她一个,人家可以偏她不行?她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当初若不是佑君爹妈收留她,她早都死了多少回了,这会子为了这个家出份力也是应当的。
佑君听完舅母的这番话,才消减下来的怒气又蹭的冒了上来,他将被子用力放到桌子上,粗着嗓子说道:“我不管什么靠山不靠山的,总之碧君就是不能从这院子里被接走,谁能不能!”
大舅母见这孩子今晚确实反常的厉害,她眼珠子转了两转后,笑着对佑君说道:“这可不是呆话,就算这次碧君不出门子,那过上一年半载又有了好人家来提亲,你难道还阻拦不成,哪有个当哥哥的拦着妹妹不让嫁人的道理,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大舅母见佑君被自己说的有些窘,忙趁热打铁道:“傻孩子,甭看你长了这么高的个子,说话办事还是欠历练,终归还是个孩子,听舅母的,甭跟你娘置气,等碧君出了门子,舅母给你也寻一个好姑娘做媳妇你说好是不好?”大舅母说完又笑眯眯的拍了拍佑君的肩膀。
佑君并没有就这么被自己的舅母给说服,他猛的站起身急急的说道:“我不管,我只要碧君,我只要碧君!”
佑君的话让大舅母着实的吃了一惊,她听佑君这话里的意思好像是心里已然有了碧君,这怎么可以,这怎么能够,大舅母忙将佑君强摁着坐在椅子上,问他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你是看上你碧君了?”
佑君一直怒视着门口,并没有开口回答大舅母的文话。大舅母惊诧的继续说道:“好佑儿,你可不要错打了主意啊,那可是你妹妹,虽说是收养的,可是好歹你们一直以兄妹相称了这么些年,倘若传出去那不得让旁人笑话死啊。”
佑君没好气的回道:“我才说了句我要碧君你们就怕旁人笑话,那你们合着伙的把碧君往那老王八的怀里塞就不怕旁人笑话了?给人做小既然那么好,我舅舅家不是还有三个没出门子的表妹吗,你们怎么不把她们也塞到有钱人家去做姨太太啊。”
大舅母被佑君一通抢白,一时之间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也有些恼恨的说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懂好赖话呀,得了,你们家的破事我也懒得去管了,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大舅母一边说一边踮着小脚往门外走去,这时佑君又忽的站起来对着大舅母的背影大声说道:“你倒前边告诉我娘,我看上碧君了,若是她把碧君真嫁给那老王八,那我就剃了头随便到哪里的庙里当和尚去,这辈子就让她断子绝孙!我说到做到!”
本来已经走到门外的大舅母一听佑君斩钉截铁的说了这些,忙转身又定定的打量了一下佑君,只见灯下的佑君目光刚毅,神色决绝,与往日大不一样,看来这孩子此番是铁了心要和家里唱对台戏了。
大舅母脸色难看的回到前边,将坐在碧君屋里正生闷气的杜氏悄悄叫了出来,然后在她耳旁将方才佑君那边的情形如此这般的给杜氏描述了一番,惊的杜氏也目瞪口呆,她没有想到自己亲生的儿子不光和自己唱反调,还竟然不顾人伦脸面的看上了小福子朱碧君。
杜氏和大舅母两个人在院子里悄悄商议了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杜氏急的团团转,她此刻恨不能将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一顿暴打,好好出出气。可是,杜氏心里也明白,纵然是自己再怎么打骂,于事也无补,她的儿子她自己最清楚,平日里什么都稀里糊涂,但是若任起性来,任谁也阻拦不了。这会子若再跑到跟前去与他说这件事,无非是把关系闹的更僵,杜氏急的眼里冒火,但是心里却连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
就在杜氏和大舅母六神无主的时候,一向沉稳有主张的二舅母悄悄从碧君房里出来。大舅母见弟妹从屋子里出来,忙朝碧君屋里瞅了一眼,问二舅母碧君可否要紧?二舅母轻声说碧君已经睡着了,然后她见院里的两人脸色难看,忙问佑君那边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当听大舅母说完佑君方才的意思后,二舅母也猛的一惊。不过很快二舅母便有了主意,她对杜氏说道:“这事猛一听虽然有点不合礼数,但是这事也不见得是件坏事。”
见杜氏和大舅母都满面不解的看着自己,二舅母笑着说道:“你们想啊,这绥化军的师长虽说有权有势,但是以碧君的性子即使强嫁过去,也不见得能得宠,若是惹得师长不高兴,全家都都跟着吃瓜落。师长的彩礼再高也不过是一锤子买卖,日后佑君娶亲还不得往出狠狠的花一笔。莫不如遂了孩子的心愿,将他们两个捏咕到一处,亲上加亲不说,又省去了女方的彩礼钱。再加上碧君现如今是戏园子的摇钱树,不如趁此机会将碧君牢牢抓在手里,总比给旁人挣月钱的强。”
杜氏听了二舅母的话,细细想了一想,理到时这个理,但是她又担忧的问道:“话虽如此,但是那师长眼瞅着明天就要回话,咱们可怎么跟人家说呀,万一惹恼了他,那我和佑君还有命活吗?”
二舅母笑了一笑后说:“你呀,平日倒也是一顶一的聪明,反倒这会子糊涂了起来,虽说这行伍之人甚是厉害,可是他毕竟只是绥化军里的师长,又管不着我们张家口的事来,把闺女嫁与他,不过是攀个高枝寻个靠山罢了,不把闺女嫁与他,即便他发火动怒,也总比能在张家口的地界上犯浑,况且碧君又是这二年咱这城里最红的坤旦,那师长若来硬的,就不怕悠悠众口毁了他的官声和前程吗?所以,你且放宽了心,明日就大大方方的一口回绝了他,于大家都清静。”
听了二舅母的话,杜氏心里虽说觉得也有道理,但是又怕那绥化的师长不肯善罢甘休,一时间犹豫不决,拿不定个主意。正当院子的姑嫂三人悄声商议此事的时候,只听碧君屋内突然传来咚的一生闷响,好像什么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二舅母仔细一分辨后,连呼不好,率先跑到碧君的房门前。可是任凭二舅母怎样用力推门,那门就是纹丝不动,定然是被碧君从里边栓上了。二舅母急切的对站在院子里还发愣的那两人大喊道:“快上来呀,小福子八成是寻了短见了。”
杜氏和大舅母一听这话,连忙也跑到廊上,用力拍打起门来,边拍边焦急的大喊碧君的名字。
三个人正焦急间,佑君从房里听见这边的动静忙赶了过来,他一见这情形,心里也慌了起来,连忙朝母亲她们大吼道:“都闪开!”
杜氏她们连忙从房门前闪开,佑君使出浑身气力,猛踹了房门三下,门扇总算是呼啦一声朝两边被踹开。
佑君飞奔进屋后,发现屋子里的灯早已熄灭,黑乎乎的一片,借助着外边的月光,隐约看见碧君已经挂在了房梁上。佑君连忙冲过去紧紧抱住碧君的双腿,用力将她的身子往上边抬起。
杜氏她们虽说有了几岁年纪,但是也是头一遭见此凶险的情景,一时间被惊的呆立在一旁,慌了阵脚。佑君吃力的抱着碧君,回头气恼的喊道:“过来帮忙啊,看西洋景呐!”
还是二舅母反应快些,她连忙跑过来帮佑君将碧君的腿用力的抬起,然后又对杜氏她们说道:“快去叫人呐,傻站着做什么。”
杜氏这才慌忙跑到自己房中将已经歇下的曹泰兴喊了来,几个人七手八脚的将碧君从房梁上解了下来,然后又好一通忙活,总算是把碧君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当碧君微微睁开眼,看到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后,有气无力的说了一声:“让我去死吧,你们不该搭救我。”碧君说完,偏过头又抽泣了起来。
杜氏见碧君一心求死,心头火立马窜了出来,她不管不顾的骂碧君道:“你要死就到外头去死,甭连累了好人,若不是你在戏台子上与那师长眉来眼去,能有今天这出吗?你这会子想到死了,早做什么去了?你真真是我命里的天魔星,自打你到这家里来,我就没有一天是顺心的,早知道这样就不该。。。。。。”
杜氏正骂的过瘾,突然被儿子佑君的一声怒吼给打断了。佑君如同一只愤怒的雄狮一般,眼睛瞪的圆鼓鼓的,冲母亲吼道:“你给我闭嘴,给这个家留点脸面吧!”
杜氏先是一愣,然后跳脚哭骂起来,她骂儿子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也被这狐媚子给迷了心窍,这会子忤逆不孝的和亲娘唱对台戏。杜氏一边骂一边用头死死抵在佑君的胸前,让儿子这会子就拿来绳子勒死自己。杜氏的哭闹让本来就乱作一团的家里更加的嘈杂烦乱,两位舅母本来在床前关顾着碧君,见这母子俩又闹开了,只得又无奈的起身,跑到母亲二人跟前劝起架来。好不容易将杜氏从屋子里拉出来,二舅母朝大舅母使了个眼色,让她赶快回屋去看着碧君,别再生出枝结,自己则拉着哭泣不止的杜氏回到了正房之中。
杜氏被二舅母强摁到堂屋的椅子上坐下后,仍然红着一双眼睛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委屈。二舅母给她绞了一条毛巾,擦了擦脸,然后又好生的劝慰了一番,杜氏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