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杜氏就按着月明给的字条上的地址,一路摸到了子声的家门口。佑君跟在母亲身后,一路上低着头一言不发,杜氏看着儿子这幅丧气的样子,气的牙根痒痒,她骂道:“给我把头抬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要挺胸抬头步步生风,你这幅丢了魂的样子,碧君能愿意重回到你身边来吗?”佑君并没有理会母亲,继续跟在后头朝前走,他对母亲去找闫子声虽说并没有阻拦,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情愿,这样直愣愣的找过去除了彼此尴尬再无其他。可是佑君心里又隐隐对子声存着一份恨意,这份恨意从那年他知道碧君心里装着子声的时候就种在了自己的心头,一年年一岁岁,这份由情而生的恨意纠结在佑君的心头,每每想来佑君心里就涌出万千的愤慨与嫉妒。因此,他虽不愿面对子声,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母亲朝闫家寻去,他倒要听听闫子声会给个什么解释。
杜氏和佑君敲开闫家大门的时候,子声去外边练晨功还未曾回来,大环则正站在廊上仔细的浇着丈夫留下的那两盆海棠花。看门的老高头将门开开后,见杜氏和佑君恨是眼生,便问他们寻谁?杜氏让老高头只管告诉他家主人,就说是张家口的旧日相识,里边的人自然明白。
老高头关上门,有些奇怪的嘀咕着,然后走到廊下告诉大环门外的情形,大环听到张家口三个字时,厌恶的将手中剩下的半瓢水泼到青砖地上,然后问老高是怎么样的两个人。老高又向大环讲了一遍门外两人的年纪外貌和言谈举止,大环心里已然完全明白了过来。她本来是最不愿意再见张家口朱家的任何一个人,但是这阵子为了子声和碧君的事,她是又哭又闹好不容易让子声勉强服帖了下来,如今既然杜氏母子寻上门来,她正好当面讲这事说个清楚,让朱家趁早死了这份心。大环主意拿定,便让老高将人放进来,自己将手中的水瓢撂进花盆旁的水桶中,一脸凝重的转身走进了正屋坐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杜氏母子的到来。
杜氏和佑君在看门老高的带领下走进了闫家的大门,杜氏环顾了下四周,心里不由得感叹这闫家的宅子果然是宽大雅致,看来这闫子声是真的红了家底儿厚了,难怪碧君这贱蹄子一门心思的要甩了佑君勾搭他。
杜氏和佑君穿过那从茂密清爽的翠竹,绕过雕花的影壁,踏上石阶,来到了前院的堂屋里面。一进门,杜氏就看见了坐在正中间的大环,多年不见,大环还是那样清瘦,脸上苍老了许多,鬓角的白发也分外的扎眼,杜氏见大环一脸的憔悴不说,额头上还缠着一圈布带,心里有些纳闷的嘀咕道:看来这位的身子骨也不是很好。
见杜氏母子进来,大环也并没有起身相迎,只是勉强笑了一下,抬了抬手,示意杜氏在下首坐下。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杜氏,只见她头发抿的光亮,脸上也厚厚的敷了一层白粉,淡红色的胭脂浮在脸颊上显得有些刻意。大环心里不无轻蔑的想到:多年不见这杜氏倒是越来越妖艳了,可惜再怎么打扮终究是老了,一脸的老相不说还处处透着轻浮与恶俗。
这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女人,本就因为丈夫们之间的那段隐秘过往而变得分外对立与厌恶,如今又因为下一代人只见的情事,心中更增添了几分仇视与愤恨。
做饭的婆子为大环和杜氏母子上了茶水,大环端起茶,用茶碗盖子轻轻拨了拨茶叶,又用嘴随意的吹了吹茶水,然后慢悠悠的品了两口,这才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说道:“许久不见,你我姐妹又碰面了。”
杜氏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对大环说道:“姐姐可好啊,这世间的事可真真难预料,妹妹我原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和姐姐碰面了,谁成想今天又见到了。”
大环也不看杜氏,又喝了一口茶水,然后一边用盖子随意的拨着茶叶,一边说道:”妹妹这次到北平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杜氏也不藏着掖着,她也没有多少好心情坐在闫家与大环磨牙。她冷冷的说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登门不为别的,只为求姐姐一件事情。“
大环心里咯噔一下,看来这杜氏一定是求自己答应碧君与子声的婚事而来,大环抬头看了看杜氏,心想任凭你口吐莲花,我绝不会答应子声和你朱家有任何的牵连。
大环冷笑着对杜氏说道:”求我?妹妹说笑了,我一个没甚用处的老婆子能为妹妹解什么难题出什么力呢?“
杜氏看着眼前一脸得意的大环,心里恨不能立刻啐她几口。杜氏强忍心中的怒火,对大环说道:”我也知道姐姐定然是极不愿意看到我们母子,妹妹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今日为了我这孽障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这一遭,只盼望着姐姐念及当年的情分,能够高抬贵手帮上一帮。“
大环没好气的笑了一声,对杜氏说道:”妹妹果然还是先前那般的直来直去,我就喜欢跟你这爽快人说话,妹妹倒是说说,需要我怎么帮你。“
杜氏喝了一口茶,放下茶碗对大环说道:”姐姐是知道的,我膝下只有佑君这一个孩子,后来又收留了小福子那个无家可归的孤儿,去年这时节,我为了亲上加亲,就给两个孩子办了婚事。婚后没多久,碧君到北平来闯码头,我们这次就是专为了与她团圆而来的,可是谁知道一到这里,小福子这丫头对我母子异常的冷淡不说,还吵着闹着要和佑君一刀两断。我心里觉得奇怪,在背后仔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姐姐家的子声整日与这贱蹄子耳鬓厮磨的生出了情意,人人都道他们两个就要成就好事了呢。这要是个什么物件儿,我这做长辈的也定然不会小气,既然子声喜欢那就给了子声,可是偏偏子声这回要的是我们佑儿的媳妇儿,纵我有万千的心胸,也绝不能由这孩子们乱来。这不,为了我这不争气的孽障,特地跑到姐姐这来,求姐姐和子声另寻好人家的闺女,把我们家佑儿的媳妇儿还给他。“
听杜氏阴阳怪气的说了半天,大环心里总算明白了过来。当她听说碧君已经与佑君在张家口成了亲时,心里暗骂子声真是个糊涂蛋,亏他还闹着要退婚另娶碧君,谁知那张家口的贱蹄子早都成了亲,只是哄着自己这傻没心眼的儿子罢了。大环庆幸自己坚决制止了儿子的胡闹,否则到了今日自己只有欲哭无泪的份了。
大环慢条斯理的喝了喝茶,然后也不去接杜氏的话茬,只是笑着让杜氏品品自己的好茶叶。杜氏见大环对自己方才的话一点反应都无有,心里难免急躁起来,她生平最是个沉不住气的,于是杜氏对大环说道:“我今天来可不是到姐姐家品茶的,我只问姐姐要人,请姐姐将我家媳妇还与我家。”
大环听出杜氏已然乱了方才,带着几分得意的神色笑了起来。
杜氏见大环不说话,只一味的在那里笑,气恼的站起来对大环说道:“看来姐姐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摆明了是想强拐带我家媳妇了。那好,这里不讲理,我就到能讲理的地方去。”杜氏说完就要转身往外走。
大环冷冷的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啪的一声将茶碗放到桌上,然后大声说道:“你且站住,话还没说完怎么就着急走啊?”
杜氏也冷着一张脸转过身定定的看着大环,听她究竟有什么要说的。
大环目光严厉的说道:“妹妹方才说了这一大通没来由的话,让我好不纳闷。你说我家子声拐带你家碧君,这可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家子声已经定妥了王家的姑娘,眼看还有一个来月就要迎娶了,你这时候跑来说子声拐带碧君,我这做娘的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我那没过门的儿媳妇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人又端庄贤惠,子声放着这样的可心孩子不去疼,会没头脑的看上旁的什么来路不正经的人吗?妹妹是听谁说的这些闲话。”
杜氏一听子声即将就要成亲,心里略微安了一些,她语气有些缓和下来,复又坐到椅子上,对大环讲道:“姐姐说子声就要成亲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但愿是我多思多虑的,只是今儿我可把话先放在明面上,碧君是我家的媳妇,谁若是想拆散我家佑君的这门亲事,我纵是拼上一死也绝不答应。”
大环被杜氏扰了这半日,头上的伤口已然隐隐做痛,她也实在不愿继续和杜氏交谈下去,大环没好气的说道:“莫说妹妹不答应,我也绝不会让子声和你们家再有什么瓜葛,妹妹尽管放宽心,我家子声没那份心思,那都是没有的事。”
杜氏听大环如此说,也不和大环告辞,径直朝屋外走去。刚走下台阶,杜氏与晨练回来的子声迎面遇见了。子声一见杜氏与佑君竟在自己家中,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他出于礼貌,朝这二人笑着问了声好。杜氏本来打算回去的,这会子一见子声,心里不禁格外留了个心眼,她要试探下子声是否真的如他母亲说的那样清白。
杜氏对子声说自己今天来其实一来是看望子声的母亲,二来是求子声一件事情。子声有些不明白的问杜氏究竟是什么事情,但凡自己能帮上的一定竭力相助。杜氏朝身后看了一看,见大环并未跟出来,于是便有意激将子声的说道:“子声啊,我不求你别的,今日只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家碧君,莫要再与她再有瓜葛,现如今你是北平城的红角儿,她也早已嫁与佑君为妇,你们这样丝丝连连的,只会让旁人笑话议论。“
子声听完杜氏的话,先是一愣,然后笑容也凝固了下来,他看了看杜氏,又看了看她身后一脸仇视的佑君,心里已然明白,自己与碧君的事情是包不住了。子声是个光明磊落之人,他见今日杜氏母子寻上门来,也想与他二人将话说开,并为碧君讨个公道。
子声温和的对杜氏说道:“婶子,咱们姑且不说我与碧君是否有丝连,咱们先说碧君与佑君的婚事,其中的内情我不说明您二位也自然是清楚的,如今她既然已经来了北平,那这婚事还是散了的好,她依旧还是您的闺女,佑君的妹子,一家人还似从前那般难道不好,为何非要苦苦相逼于她呢?“
杜氏听了子声的话,冷冷的笑了两声,对子声说道:“方才你母亲还只说你已经定了亲,绝不会与碧君有丝连,从你这番话来看,你与我家那浪蹄子只怕不光是丝丝连连了,难怪那蹄子一门心思的要甩了我家佑君,原来她的魂早被你勾搭过来了,可是你别忘了,她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无论好坏都与旁人无关。”
杜氏话说的难听,子声听着很是刺耳,他皱了皱眉头,对杜氏说道:“婶子说话欠思量,碧君是活生生的人,她又不是东西,他不属于任何人,她只属于她自己!我与她清清白白,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见子声毫无半点心虚的样子,杜氏阴阳怪气的说道:“不愧是北平城的红角,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说起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满世界的人都知道你和碧君勾搭成奸了,你还在这里嘴硬什么?你们没什么见不得人,那你替她叫的哪门子屈,喊的哪门子冤?”
子声是个性情中人,他见杜氏话越说越难听,语气也激动起来,他说道:“即便我与碧君有些什么,那也是我有情,她有意,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这又与旁人有什么相干?”
佑君本来一直站在母亲身后沉着脸听着母亲与子声的对话,如今见子声竟然说他与碧君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这样没廉耻的事情,作为男人的那份自尊被深深的刺痛了,佑君捏起拳头怒吼了一声,愤怒的朝子声抡起拳头打了过去。子声是武生出身,自幼练就一身好功夫,他敏捷的向旁边一闪,然后一把将佑君的胳膊死死抓在手中,正色对佑君说道:“佑君,你我兄弟一场,有话不妨挑明了说,倘若要动粗,那就请到外边去。”子声说完,将佑君的胳膊狠狠的甩到一旁。佑君的眼睛里全是仇恨,他没想到这个勾引了碧君的闫子声竟然丝毫没有一点愧疚与胆怯,还在这里摆出一副正义凛然的神色。佑君挥拳又打过去,子声用胳膊一挡,然后快速的将佑君的胳膊拧在身侧,一边抓着佑君一边对他说道:“佑君,你不要逼我。”
杜氏见儿子眼看就要吃亏,气急败坏的喊叫道:“闫子声,你也欺人太甚了,你拐带了我们佑儿的媳妇不说,现如今你还要打死他灭口不成吗?”、
子声也气恼的对杜氏大声说道:“我没有拐带,我们两个人是情意相投。”
“都给我住口!”大环听见吵闹声出来站在廊上对着院子中的三个人大声喝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