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子里针锋相对的三个人在大环的喝止声中消停了下来,子声松开了佑君的胳膊,有些不屑的看着他们母子。大环站在廊上,望着院子中高高扬着头的子声,心里直骂他鬼迷了心窍,人家都闹到门上来了还这么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自己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个混账来。
大环气归气,但是为了家里的名声和颜面,只得好言对着院里的杜氏说道:“妹妹,你我方才已然把话说开了,你只管放心回去,我的儿子我自然会管教。”
杜氏素日是个有台阶不知道下的主,她这会子受了子声的这番气,见大环一心要让自己出去,便偏要留下来较量出个高低。杜氏转过身冷笑着走到廊下,抬头看着大环,略带讥讽的说道:“姐姐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急着打发我们母子走是什么道理,我这会子嚷了这半日倒有些口渴了,不如借姐姐的这方宝地再歇歇脚喝喝茶,顺带着再听听子声贤侄儿是怎么和碧君情投意合的?”
大环狠狠的瞪了儿子一眼,然后对杜氏说道:“妹妹休听我这孽障浑说,有什么话改日再说吧。”
杜氏看了看大环,然后笑着走上台阶,从大环身边擦过,径直返回了堂屋,在自己方才的位子上坐下,然后端起尚未收起的茶水,抿了两口,一边咂嘴一边对外头说道:“姐姐,这茶不烫不凉刚刚好,快些进来品茶呀。”
大环心里一阵堵的慌,她对着走上台阶的子声轻声说道:“你干的好事。”
大环一边说一边堆出几丝笑容,冲还站在院子里生着气的佑君说道:“佑君快来,既然你妈想品茶,你也别在打太阳底下晒着了。”
大环招呼完佑君,笑着走进了堂屋,又与杜氏相对着坐了下来。
杜氏喝了茶,笑着对大环说:“姐姐,方才你还直哄我,这不你这宝贝儿子可是亲口承认了他与碧君有私情,不知道姐姐可有什么话要讲?”
大环略微平复了一下心情,挂着笑对杜氏说道:“妹妹休听那浑话,子声已经定了亲,断然不会再去另娶他人。”
杜氏目光凌厉的笑了一笑,看着子声意味深长的问道:“子声,你怎么说,我只问你要一句话。”
子声毫不畏惧的看着杜氏,对她说道:“即便是我不娶碧君,那她也绝不会再跟佑君做挂牌的夫妻,因为她心里压根就没有佑君。”
杜氏收起笑容,冷冷的说道:“挂牌夫妻?你怎么知道是挂牌夫妻,他们两个可是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行了周公大礼的亲两口子。”
“你胡说,碧君亲口与我说她与佑君秋毫无犯,哪里来的周公之礼。”子声也冷冷的争辩道。
杜氏从怀中取出一张婚书和一方叠起的帕子丢到一旁的桌子上,皮笑肉不笑的转过头对大环说道:“姐姐,你听的可真切,子声说我胡说,那你不妨看看这两样东西,看我胡说了没有。”
大环有些不解的拿起那两样东西来仔细看了一看,只见一张是印有碧君和佑君名字的婚书,上面还签着几个媒人和证婚人的大名。另外那块白色的帕子,上面是三四点指甲盖大的红色印痕,大环是过来人自然之道这是上面,她有些嫌恶的将那帕子丢到一旁,气得略有些颤抖的对儿子说:“你这孽障,自己来看看。”
子声走过来将那婚书拿到手里仔细看了一看,然后又将那方白色的帕子满面不解的端详了几眼,然后放到桌上,对杜氏母子说道:“一张你们立的婚书和这一块帕子并不能说明什么。”
杜氏瞪了子声一眼,然后对大环说道:“姐姐,看来子声真的是没经什么人事,连这两样东西到底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那就请姐姐你这做娘的好好告诉告诉他,这白色的帕子是做什么的。”
杜氏说完,端起已经凉了的茶水喝了起来。大环气恼的对子声说道:“你给我站过来,人家的家事你多什么嘴。”
子声小声对母亲说:“妈,碧君真的是不情愿的,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她当时想死的心都有,正因为这样才跑到北平来的。”
大环见儿子到这时候还替碧君说话,气恼的捶了儿子的胳膊一下,说道:“给我住嘴,滚到一旁站着。”
杜氏突然大笑了两声,然后对子声说道:“子声啊,看来你是着了碧君这丫头的道了,她不情愿?简直是笑话,当初说起这门亲上加亲的婚事时,她比谁都高兴,婚书即便不算什么,可是这雪白帕子上落得红总归是她自己的吧。她若不愿意,以她那倔脾气还不早一头撞死了,还能落下这些东西。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拉扯了她一场不比你明白,也就哄你一个痴心汉罢了。“
子声这才明白那帕子是什么来历,有些羞臊的红了脸,他没好气的说道:”你胡说,碧君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比你清楚,她是绝不会哄骗于我的。“
杜氏笑的更欢了,边笑边擦眼泪。杜氏笑够了,转头对儿子说道:”佑儿,你告诉子声碧君可曾与你行了周公之礼了?可曾日日缠着你睡到日上三竿都不起床了?既然他不信,你就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说与他听.“
佑君此刻哪里有心思去火上浇油,只有他心里清楚,那方洁白的帕子上得落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日,他和碧君在张家口成亲前一晚,舅家的表哥将他拉到僻静处,向他耳语了一番,传授了许多床笫之事,又悄悄告诉他枕头下的那块白帕子的用处。佑君听后,自然是耳红心跳了好一阵子,但是成亲当晚当佑君面对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碧君时,心里立刻失去了兴致,又是懊恼又是怜惜之下,并未与碧君成就好事,那帕子自然也就没有派上什么用场。第二日,去见母亲之时,佑君害怕母亲生疑,便用碧君做针线的锥子将自己的中指扎破,在帕子上挤了几点血珠在上边,母亲在看了那落红之后脸上立马浮出异常欢喜的神色,然后替他将那帕子收拾了起来。今日,在闫家,当着众人的面,佑君没有想到母亲会把这东西抖落出来,他心中又是羞惭又是抱怨,因此当母亲让他说说自己与碧君所谓的床笫之事时,有些不自然又带着些许气恼的转过身子不去看母亲。
杜氏以为佑君事害羞张不开嘴,忙笑着对大环说:“姐姐,你家子声应该不会放着黄花大闺女不要,非要别人睡过的媳妇吧,若真好这口,那我也愿意成全,咱们坐下来谈一谈价钱,只要子声掏得起钱,那我就把我家媳妇卖与你们,反正已经是破了身子的货色了,我们家也不稀罕。”杜氏说完这些话,静静的观察期大环的动静来。
大环此时已经怒火攻心,羞愤与懊恼塞满了胸膛,她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大声的说道:“够了!彼此都顾些颜面吧,你们家不要脸,我们闫家可还要体面呢。”
杜氏见大环恼了,也忽的站起身厉声说道:“是我家不顾颜面还是你闫家家风不好,这贱根儿是从哪传下来的,姐姐心里难道没点数吗?我再窝囊也断然不会受你们闫家两代人的欺负!”
杜氏不管不顾的说了这些,把大环心里的那处隐痛戳的不轻,大环怕杜氏再说下去会把自己保守了多年的秘密说出来,她将声音拉低一字一顿的对杜氏说道:“留些颜面给自己吧,还嫌不够热闹吗?”
杜氏自然明白大环话里的意思,她冷冷的说了一句:“不是我要闹的,我今儿就只要你儿子的一句话,他若是答应自此以后不再拐带我那媳妇,我保证大家都过太平日子,若是他不答应,那咱们就都不要顾什么颜面了。”
大环站起身一把撕住子声的袖子,恨铁不成钢的对子声说道:“孽障,你今儿若是不答应,我就立时死在你面前,由着你们闹去,你说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子声知道这个杜氏向来是个什么话都敢说什么糊涂事都敢做的主,她若是当众把父亲和飞云的事传扬出去,自己的颜面扫地事小,母亲遮掩了一辈子的伤疤一旦撕开,那她老人家岂不是沦为全北平的笑柄,那她还能活下去吗?子声心里矛盾纠结着,而大环心里更是恼恨焦急,她直觉眼前一黑,头仿佛被利斧劈开一般的疼痛,整个人再也站立不住了,犹如一滩烂泥一般落到了地上。
子声见母亲晕倒在地,慌忙将母亲一把扶到椅子上坐下,然后掐了掐母亲的人中,又为母亲灌了一些温水,总算是让大环清醒了过来。
望着眼前的一切,杜氏心里好一阵痛快,她不无得意的对大环和子声说道:“姐姐,您也气性太大了些,倘若方才你有个什么好歹,那子声岂不是要悔恨一辈子去了。”
大环已经没有气力再去理会杜氏,她一边淌着眼泪一边扯了扯子声的衣袖,悲愤又凄凉的对子声说道:“孽障,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是要我这妈还是要那个不贞不洁的朱碧君。”
子声望着双眼含泪的母亲,急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珠,他为难又懊恼的叫了一生妈,然后攥着自己的拳头使劲捶打了一下面前的方桌。大环见儿子还余庆情难了,气的用力站了起来,然后脸色煞白,语气决绝的对儿子说道:“闫子声,你哪里像我的儿子,我这就死给你看。”大环说完,抄起手边的一把剪刀就要往胸口上戳,慌得子声和杜氏一起死死将她的手拉住,一旁的佑君连忙将剪刀顺势夺了下来。
子声扑通一声跪在母亲的面前,然后伤心欲绝的大声吼道:“妈,我答应您,我答应您,自此以后与碧君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大环被儿子的吼声震惊了,她无力的坐到椅子上,将子声的头抱在怀中,母子二人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杜氏被大环和子声的哭声弄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站在那里本想再说上几句,但是身后的佑君一把拉起母亲的手,直直地走了出来,他们的身后子声和大环哭的依旧凄凉又绝望。
从闫家出来,佑君一直铁青着脸,杜氏有些不甘心的数落儿子不该就这么出来,应该让那闫子声白纸黑字的写出来,万一日后他反悔了,连个凭证都没有。佑君厌恶的大声说道:“别说了,您老人家还嫌闹得不够吗?他若是想反悔,即便是写了条子也还是会去找碧君,若他是个君子,一言九鼎,那即便没有字条,既然他已经答应了,那他定然不会再去勾搭碧君了,您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杜氏见儿子竟然有些向着子声说话,气恼的骂道:“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为娘我还不是为了你,你自己个没本事,连个媳妇都看不住,这会子倒在亲娘的面前逞起强来,有本事你去把那小妖精收拾的服服帖帖,那才算能耐呢。”
佑君也不去睬他,自顾自的大步朝前走去,杜氏踮着一双小脚吃力的跟在佑君的后边,任凭她在后面怎么唠叨,佑君就是不回头,闷着头一路走回了落脚的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