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大门发出需要镐油的声响。
李子星蹙着眉打开门,“嘭”一声又关上了门,丝毫没有因为这老式的门年久失修而带着半丝怜悯。
在楼道口,李子星就已经听见了她妈和李子月吵架声,其实也不能算是吵架,只不过两个人说话声都很大,在楼道口就能听见。
“月儿,你怎么又吃这么一点儿。”李妈妈在大声喊。
李子月一开始用自己吃饱了来推脱,可李妈妈一直不依不饶的,从餐桌追到客厅,李子月在客厅将电视声开得很大,企图盖过自己老妈的声音,揉揉耳朵说:“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还做出夸张的动作,来配合自己的说法。
“你这孩子,你……”李妈妈从李子星旁边走过,围裙都没来得及脱,就手执一把铲子,找李子月说理去了。
“妈,你挡着我了,看电视呢!”
李子星军训了一天了,胳膊和腿像是被碾过了一样,抬不起来,李子星勉强的坐在桌前,趴在桌子上,用筷子夹饭吃,饭菜都凉了,可她没法在乎,累到这种程度了,饭凉不凉也不值得在意了。
而且,她还被说话的声音包围着,即使这声音来自客厅,可这力度一丝一毫都没被削弱。充斥着,挤满在她的身边,她逃也逃不掉,她都快习惯了。
李妈妈这才注意到李子星坐在饭桌上了,急忙过来,“星星,你先等一会儿啊,饭都凉了,我再重新热热。”
“不用啦。”
李子星夹起一块小排骨就往嘴里送,甜和酸的味道刺激味蕾,就顾不上是凉的还是热的了。
可肚子是吃饱了,可身体的疲倦还在,而且仿佛更空了,更累了。直到温热的水打在身上,这才洗去了一身的疲累。
李子星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时氤氲起雾气让她看不清。
可模糊之中,她还是能看出自己黑了不少。
李子星左看看,右看看,才泄气,真的黑了,还不止一点点。
黑了这事也怨她,她没抹她妈给的防晒霜,她觉得抹上黏腻腻的,再出一身汗,像浑身涂了一层油一样,不舒服不自在。
转念一想,她觉得黑一些也好,否则也白白辜负了夏日末尾这热辣的阳光。
李子星早早地回了自己屋,早早地躺进被窝,早早地……可她却没早早地睡去,晚饭吃得太多,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肚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提醒自己——究竟往肚子里塞进了多少东西。
窗外折进来一束光,从没拉紧的窗帘的缝隙中,射到她的天花板上,李子星就正躺着看着,没被光束打到的地方都是黑的,被光束打到的地方,虽然暗,但有其本身的颜色和形状。
李子星忽然想,如果世界上没有光,那么,是不是人和人之间就没有区别,每个人应该都是一个模子的,没有光,就没有身材和容貌的差别,万事万物都是混沌不清,视觉在这时已经不顶用,除非用双手触摸,用鼻子闻,用耳朵听——动用其他器官或感觉。
可这些感觉和器官又是有限制的,说到底,别人和自己,人类和其他动物已经模糊了界限了。
她总是喜欢奇怪地想。
这样奇怪的她,也不能全怪她,在她经历奶奶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时,她就变得奇怪了,思考沉闷,像是把她平凡人的大脑替换成了哲学家的大脑。
她甚至还这样想,每个人都酩酊大醉,醉醺醺的任人摆布,可是她不是,又或者世界上所有人都深沉在海里,只有她一个人浮在海面,她觉得自己独立于世。
人在安静和放空的环境,听力是格外敏感的,像是所有感官的功能都加在一个器官上了,在这宁静之中,她听到了某种奇怪的声音——像是从前才有的,老鼠啃食的“咯吱”声——平白无故的,从门外传来。
一开始,听见这声音,她还被吓了一跳,好多念头就这样冒出来了,不加掩盖。
李子星忽然警觉起来,她害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状况,她之前听说五号楼出了一次入室抢劫的案子——女主人裹着被子出来报警的事被传的沸沸扬扬。
可人们的第一反应不是担心害怕,不是心有余悸,也不是庆幸女主人没有受伤,而是笑,笑那个女主人的窘态。
也许这世界人和人的悲喜真的是不相通的,人们与女主人心意不是相同的,自己和别人不是相通的。
李子星只是感到心凉。
如果真的是抢劫的,此刻她更应该躺在屋子里,装作熟睡的样子,装作毫不知情,并且伪装成进入梦乡的不知琐事的样子,可她偏偏胆子很大。
李子星轻声慢步在屋子里绕来绕去,看看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到她,她应该拿些东西壮壮胆子,李子星挑了一个玻璃杯子。
她想:真遇上点什么事情,将杯子摔碎了,拿在手里也可以当做刀子使。
可当李子星真的打开门那一刹那,黑像是无穷无尽的,虫洞一般吞噬了一切光源,她还没真正遇到过这种情况,哪怕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关门睡觉,可窗帘拉开的那一角,依然能在万物俱籁的夜晚,为她送来丝丝光亮。
可眼前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只能靠着平日白天里留下的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她害怕,下一秒就被这个名叫“黑”的怪兽吞入腹中,又或者她已经在了。
李子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心跳,也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活的迹象。
六岁时,她和李叔叔在夜深人静之时,一起看过星星,她坐在李叔叔腿上,李叔叔抱着她,教她辨认星空上各个星座,她早就不记得了——那些星座具体的位置和名称。
只是那时也很黑,可那时有星星,清冷又温暖的光一片片——浩瀚又神秘包住她,再黑一些也无妨。
只是——现在,什么也没有。
这大概是李子星走过最漫长的一段路,从卧室到客厅不过几米,可她已经快回忆完了自己那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人生。
她应该是很害怕的,可她不敢相信,自己还是选择勇敢,一步一步,踟蹰前进。
然后———
“要死啊!李子星,你干什么呢!”没有歹徒,没有坏人,只有翻箱倒柜的李子月,李子星瞬间松了一口气。
“我——我出来接水,我渴了不行吗”李子星将水杯带着怨气“啪”一声放在茶几上,扭身回看李子月“倒是你,你干什么呢”
被问住的李子月显然有些支支吾吾,李子星看李子月抱着一堆零食,脚下还有不少的零食袋“你——不会是来找吃的吧,这个时间?”
被抓包的李子月反而不得理也不饶人了,“要你管么,你看你这么胖我这么瘦,我吃点什么要你管么,猪。”
“李子月!”李子星最讨厌被人说胖了,即使她真的胖,但自我审视,说句公道话,她也只是微胖,哪里符合李子月口中那句夸张的“胖”和“猪”。
不对啊!李子星转念一想,“你这几天基本不怎么吃饭的,”李子星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减肥吧,对吧,渍渍,我看你是减不下去了——大晚上吃零食。”
李子星纯粹想气气李子月,为刚才的心惊胆战,以及被李子月叫“猪”的气愤,否则她根本不会说出这么幼稚的话。
李子星才没有什么大度心肠,并且深谙,对于幼稚的人,她就要更幼稚地怼回去,哪怕,她知道,这样的想法已经很幼稚了。
“我靠!!!你有呜——”李子月提高声量还没发出那个“病”字,就被扑过来的李子星捂住了嘴“你要干什么,爸妈还睡觉呢。”
李子月大力地把李子星推开,十分嫌弃地擦擦嘴巴,又拍拍自己“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唉唉,我说你这个人,你满嘴都是零食渣,我还没嫌弃你呢。”李子星生气之余还觉得好笑,跟李子月比幼稚,自己真是不比就注定败了。
李子月每次跟李子星生气都这样,总是说不过李子星,还常常气到自己,李子星想,要再跟李子月说些什么,李子月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李子星捡起地上的零食袋,将残渣都收拾干净,好心地对李子月说:“少吃些,否则晚上要睡不着了。”
对于李子星主动放低姿态,李子月可没半分领情的意思,反而将手里的零食都塞给李子星“都给你,吃死你,胖死你。”
恶狠狠放下这样一句话,却在半路之时,蓦然回过头来,比了个口型——李子月不敢大声说话,在李子星看来那就是比口型。
“猪”李子月以为这样自己就占了上风,带着出了气的威风凛凛回了屋,李子星无奈笑笑,客厅只剩她一个人了。
“我也懒得代理你”不过,也没有人在听见了。
第二天早晨,两人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对此事只口不提,只是她俩之间的气氛比平时更诡异了一些,不过,李妈妈没看出什么,还为李子月和李子星难得没有斗嘴,而感到欣慰。
之前,李子星发现李子月有减肥的迹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李子月突然想减肥了,不过从那晚以后,李子月又恢复了往日的食量。
一如既往地跟她抢排骨,抢虾,抢水果,还变本加厉了不少,她只是觉得这样也好。
她有时觉得李子月太瘦了,有时看她,怕她没有脂肪的骨头支撑不了她的身体,岌岌可危,下一秒就会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