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米的操场从未这么大过,环绕在四周的树木更添了一丝神秘幽暗。
李子星觉得自己像是在古罗马的斗兽场,被包围起来,准备参加一场决斗,可他们的敌人不是兽,而是另外十九个班,可又不是那十九个班,而是台上评分的领导。
但是没人明白,就像没人明白,困兽和驯兽师的敌人不是对方,而是场外看戏叫好的观众。
操场上黑压压的一片——那是排在后面的班级,李子星站在操场上,看那黑压压一片中又有光亮——
无数个人,有无数双眼睛,李子星只有一双眼睛,却要回应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她有些承受不住。
李子星本来不紧张的,只不过周围人都太紧张了,所以她就应该存活于这种气氛中,并且贡献一份力。
主持人站在台阶上,他们是被伪装的巨人。
当人站的很高,总以为自己真的这样高大,他们蔑视的俯视,殊不知别人只用脑袋顶回答。
主持人站得很高,所以他们才敢面不红心不跳地拿着立式话筒,打着官腔说话。
李子星斜仰着头去看,正前方是太阳的位置,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可她还是想仰着头看,或许李子星看的本来就是太阳——在太阳面前,知道自己渺小,就不怎么会太计较得失。
训练时一向严肃正经的体委——卓一凡,在这关键的当口难得矫情起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着:走正步时要用余光去看,喊口号前会有口令,听到三再喊……还有步伐一定要规整,整齐。
李子星觉得卓一凡矫情,可还是忍不住去听,记下来,默念几遍。
台上的领导开始自说自话,这是像是开枪前的扣机,冲锋前的号角——领导讲完话,就该他们上场了。
闫安站在李子星旁边,紧张得厉害。
九月带着余热的风,竟让闫安止不住的发抖,李子星忽然伸出手,将闫安紧握的手掌舒展开,按按闫安的手心,又稍微倾斜身体“不用担心”小声地对闫安说,抽回手时,还不忘拍拍她。
这一套动作熟练而又有分寸,闫安有些诧异地看向李子星,却只看见了李子星含笑的侧脸,闫安也笑了,呼了一大口气,搁在心里的压力也顺着这口气跑了。
将勇气给别人,自己好像也会勇敢一些,李子星自己也轻松不少,她差点也骗了自己,让她以为自己是多么勇敢的一个人,但勇敢仅仅只是这一刻而已。
“准备——齐步走——”卓一凡发号施令的同时,音乐也恰好响起,在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的时间里一切都发生的那么顺其自然。
台上的主持人继续用官腔说着官话。
“首先,向我们走来的是初一一班,他们英姿勃发,他们风华正茂,他们在最好的年龄,用行动谱写这华丽的乐章……”
平时听来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话,此时听来却能带来有惊人的力量,谁知道呢,也许人本来就是神奇到琢磨不透的动物,一边讨厌着,一边喜欢着,在充满矛盾中又和谐统一。
李子星感到莫名的振奋,在这振奋之中,她迷糊地就走完了全程。
李子星觉得胳膊不是自己的胳膊,腿不是自己的腿,她完全不用经过大脑,一举一动都像有程序操控,标准化了。肌肉的记忆告诉她下一步该做什么,连喊口号也是。
“一班一班……青春飞扬”扬字的音调真的要飞扬到天上了。
李子星在班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军训结束后,明天就要马不停蹄的开始正式上课了,她现在坐的位置调换过,她座位被调前了,大概是不能顺她心意让她坐在后面的一个小角。因为她实在不算是很高——还没到一米五的个子,淹没在大街上也稀疏寻常。
她的旁边还换了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男生——看着比她还内敛腼腆。
李子星打败尴尬,开口说了几句话,想表现一下自己的友好,不至于将以后的同桌关系弄得太陌生,可旁边的男生“嗯”“啊”回了几句之后,就不出声了。
还不如不说话呢,李子星觉得气氛更糟糕了。
李子星抽回了自己想伸出的手,她也是有些老成,见面握个手,她以为这才是应有的习惯,李子星尴尬笑笑,用手摸摸鼻子,来掩饰自己无处安放的窘迫。
李子星忽然想起他是语文课代表,好像叫什么赵科儒来着,李子星想不明白了,这样一个男生是怎样有勇气举手当选的。
不过,和这样的男生做同桌也不错,不用担心被打扰,就是平时肯定会很无聊,不过,还好,闫安换到了她的左边。
李子星放课本将属于自己和赵科儒的地方都占用了,语文,数学,英语……课本铺了一整张桌子“抱歉,占你地方了。”赵科儒耸耸眉,不疑有他,却什么都没说,拿着书包离开了。
李子星起初也不好意思,可见赵科儒离开了,更加正大光明地霸占了赵科儒的位置。
一小拨人在讲台前都围着卓一凡,他手里还拿着写着“优秀”的奖状,举起来,详装犹豫,左看看,右看看,念念有词道“这张奖状,该贴在哪里呢!”
李子星在心里鄙视卓一凡这种行为,可表面还是滴水不漏,不时抬头看看,想看后续发展,却装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一共二十个班,十个班都是优胜奖,说实话,李子星感觉这奖含金量不大,但耐不过这初得奖的狂热,一群人把它当宝贝。
李子星只觉得他们幼稚。
“安妮,你说应该放哪。”卓一凡拿着奖状,走过去,站在安妮旁边,此时像极了一只捡了球求奖励的小狗,李子星看着想笑,心想,卓一凡就差摇尾巴了。
“我觉得……”李子星竖起耳朵想听安妮的回答,一抬头,却看见闫安在她旁边看她。
“李子星,你好慢啊。”
安妮拒人于千里之外地笑着,卓一凡丧了气,李子星八卦之魂也消失殆尽,委屈巴巴冲闫安说:“我还没怎么看过程呢,就大结局了。”
闫安拿起零散在桌子上一沓书,磕在桌角上把它们弄整齐,递给李子星“还看,还要不要回家了。”
班里大多数人都走光了,只剩下几个围着看奖状和搞值日的同学。李子星自诩有愧“我马上”急忙将书从闫安手里拿过来,粗暴的塞进桌斗里“我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李子星将最近这几天观察到的八卦娱乐一股脑的全说出来,她走在花圃的台阶上,两脚一前一后,轻快的不像话。
“我觉得孙瑶和邱泽宇之间一定有事情,邱泽宇看孙瑶的眼神都不对劲。”
“他们俩是同学。”
李子星讶异,忙说“什么”闫安则见怪不怪“我和他们俩一个小学的,只不过不同班。”李子星像泄了气的气球“唉~”随后又振奋起来“那卓一凡一定喜欢安妮,我今天观察他很久了。”
“今天?!”闫安投来问责的目光“难怪你今天这么晚收拾好。”李子星讨好似的笑笑不说话,闫安叹了口气“安妮长得那么好看,男生喜欢她很正常。”李子星想了一下“也是。”突然也没兴趣再八卦下去。
李子星跟闫安说这些,只是想找些话题聊个天,却自找没趣撞上了一块硬石头,她也不是那么爱八卦的,只是平常喜欢观察,一些细致入微的事情,她能看出来仅此而已。除了在旧家时,她有过朋友,后来,她就没交过朋友,闫安在某中意义算是她第一个朋友,她想她开心。
李子星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反而责怪这风冷冻了气氛,这太阳没送来温暖,花圃里的花一点都不香,路上的其他人为什么没有摔一跤制造些话题。
在这很久的沉默之中,俩人并排走着,在旁人看来更像是陌生人,在这漫长的过程中,闫安才开口说了话。
“你知道不知道明天有一场考试么?”
“哈?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