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唐载初五年春,寂静的街道上,漠然走着一名沉默的少女。
在一颗快要尽衰的矮树之下,她手握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平静看向远处不可知之处,看向那遥远的记忆深处。她仿佛看见拿着一把柴刀站在草舍前瑟瑟发抖的小女孩,在生死的洗礼之间,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然而须臾之间,她却觉得这记忆中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她又始终找不出来。
她在这矮树下沉默了许久,但最终自嘲一笑,将油纸伞仔细缚在身后,决然般的向朱雀大街走去。
朱雀大街稽正司门口,此时早已炸开了锅。门外熙熙攘攘站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哭嚎声响成一片。
连承跟钱度早已经忙得不可开交。看见未玲珑回来,像遇到救星一样拉住她:“快快快,赶紧来帮忙。”
越是简单的数量,越是可以得到相对准确的结果。稽正司门口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多人,一下子出现了几十个人围在这里,那么一定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她不想跟这些人打交道。
未玲珑先是吃了一惊,有些下意识的想躲。在她的记忆里,她很少有过这样单独在白日里跟这么多百姓打交道的机会。
她的出现不是在黑夜,就是在暗处,她的对象一般来说也往往只是一个人,或是一群该杀的人。
她刚想要往后院跑,就被连承和钱度手忙脚快的把她围住了。在被连承拽住袖子的一刹那,她突然意识到,也许自己潜意识里面并不想躲,否则以她的功夫,怎么可能被这两个后生小子抓住。
也许自己也在暗暗希望过普通人的生活。
也许晋老板说的,确实有道理。这么多年了,她确实该歇一歇。
未玲珑无奈摊了摊手:“发生了什么事?”
钱度眯着眼,笑道:“大人你有所不知,每年征兵的时候,如果有那些战死在沙场上的将士尸体来不及送回来,就会就地掩埋。他们的随身重要物品或是衣物就会被寄往长安,该哪一片就送去那一片,朱雀大街这一片的就送到我们这里。”
说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不该笑,于是连忙正了正脸色继续道:“今天是这些家属们将这些物品领回去的日子。每接待一个将士家属就要哭成一片,咱们还得安慰,大人您回来了,这种事儿还是由您来忙活吧。谁叫你是这里的头呢。”
他说的这个话,分明是狗屁不通,但听起来又无从反驳,觉得似乎理所当然。
未玲珑愣了愣,觉得无可辩驳。只能赶鸭子上架,去招呼那些哭成一片的百姓们。
一直忙到了掌灯时分,才终于将这些人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送走。她这才想起来,居然连晋老板让她退隐的事儿一次都没想起来。她本该很生气,或是悲痛,或是迷茫,但她居然一次都没想起来。
她摇了摇头,环顾四周一下,看着头上一弯新月,清冷的眉眼突然溢出了一点笑,这平凡的日子,也许会很好。
连承跟钱度正在旁边收拾东西,将没人领的一些杂物,再重新送回仓库中去。
未玲珑一起走到了仓库,看着他们将这些东西再一一摆回原处,随手拿起一个物件,把玩了两下。
突然觉得触手温润,又带着一丝清凉,不由的“咦”了一声,低头向那个物件仔细看去。
这是一个雕刻成金鱼模样的红色陶瓷,大约有半个手掌那么大。乍看起来似乎很普通,但没有想到触手之后竟然有这样的感觉。
她正要问钱度这是什么劳什子,头脑却没来由的眩晕了一下,眼前似乎梦幻般的出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攥着小鱼的手一松,差点将它打落在地上,摔个稀碎。
未玲珑连忙眼疾手快在小鱼还没有完全落地的刹那,将它捞起来。定了定神,问钱度:“这是哪边战场送来的东西?怎么没人取回去?”
钱度回头瞅了一眼,笑了:“大人,这不是战场送回来的东西。只是以前有人遗失在朱雀大街上的,被人捡了回去,据说这东西有些邪性,夜里连着做噩梦,也不敢扔,所以就把它送到了稽正司,在仓库里面收着呢。”
未玲珑点点头,把它放下。
连承大咧咧走了过来,把这个小鱼拿在手里,左右端详了一下:“我看这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嘛。”
钱度急忙道:“别,别,别碰!当心晚上睡不着!”
连承乐了:“我爹说我从小阳气就重,小时候差点被一个游方道士收回去当徒弟,没事儿,我不怕!”
钱度撇撇嘴:“得,不信可别怪我回头。”
未玲珑看了一眼连承手中的陶瓷小鱼,试探着问道:“你刚才说拿到这个小鱼的人,夜里会做噩梦,是什么样子的感觉?”
钱度笑了笑:“还能有什么感觉,不就是夜里做噩梦呗。”
未玲珑又问:“那,白天清醒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
钱度睁大眼看着她:“大人,你怕是闹鬼了吧,白天能有什么感觉?”
未玲珑此时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嘴贱,并没有理会他,只是趁两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将红色小鱼挪了个位置。
这尾红色小鱼,让她感觉到很不舒服,似乎……有一丝血腥气。
在摸到红色小鱼的那一刹那,她的头又像裂开般的疼痛。但是她的心中却隐隐的有一种宿命般的感觉。
有人在她耳边轻笑一声:“你相不相信?有人曾经说过,红色的小鱼是花季少女的灵魂所化,带着少女的怨气,无法进入三十三天,只能在九州徘徊。如果遇到合适的生人,就会把他的灵魂撕裂,来补充自己的能量。”
未玲珑突然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发冷。她一转头,正对上连承的眼。他这才发现,原来连承的身高居然足足高过了她一个头。
昏黄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颀长,静静投射在仓库斑驳的墙上,一阵寒风吹过,将烛火带的忽明忽暗,连同那影子也忽现忽隐。连承早已经在她发愣的时候收拾完回屋休息去了。
未玲珑身子急退数丈,跃出了仓库来到院中,双手一紧,一枚带着寒光的短剑疾射而出,带着恐怖的速度斩落了连承耳边的一缕头发,然后重重地插入连承身后的柱子上。
连承目瞪口呆,站在那里。
未玲珑背过身,冰冷的声音随风传来:“没人告诉过你,不要靠别人太近吗?”
她一纵身,如烟般消失在夜幕下。
连承摸着自己断了一截的头发,气急败坏喊道:“不就是开个玩笑嘛?要不要这么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