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着解释道:“要说起来,天武年间咱们稽正司也还是正儿八经的大理寺门下,一年到头也帮着大理寺刑部查了不少案子,可到了现在,百姓安定,长安城里大案子越来越少,咱们就只能管管这朱雀街上的杂事了。现在人手是越来越少,没看这屋里就剩我一个人了吗?”
未玲珑微微沉吟了下,心里对晋老板这八百里传书把自己从岭南急招回来的举动有些不解。岭南如今山匪正盛,百姓生活疾苦,她这才刚到岭南不过数日,正要大展拳脚,远在京师的晋老板晋大学士一纸公文发过来,她只得星夜启程,赶赴长安。
结果末了,你告诉我是来一个闲得鸟不拉屎的小衙门当主簿?
她皱着纤长的眉,心里的疑惑一闪而过,没来得及细想,门外已经传来了敲门声。
钱度瞪了瞪连承,连承这才惊觉到自己才是这屋里的小弟,方才看钱度忙前忙后,差点忘了这个险峻的事实。
他连忙从板凳窜下来,二话不说跑去开门。钱度在后面装模作样摇了摇头,似乎是对这个新来的小弟,这种疲懒的态度很是不满。
门外候着一辆四轮马车,马车的颜色呦深,但看得出来材质极好。门口还有一名侍卫恭敬等在那里。
未玲珑心中一陵,似乎隐隐感觉应该是个熟人。果不其然,片刻之后,连承跑进来对她道:“大人,是来接你的。”说完,递给她一个封好的信封。
清冷的信笺上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微黄的纸上只有两个字“速来”。
未玲珑心中一笑,这老家伙,还是老样子。哪怕是身在京城,还是不改过去的毛病。
她收起信笺,对连承和钱度道:“我出去一下,你们把屋子收拾收拾,办公的地方,也该有个样子。”
说完,朝着二人温和且带鼓励般的一笑,大步朝门口走去。
这长辈般的模样不但没让二人感觉到鼓舞,反而有些添堵。
钱度问道:“你觉得她今年有多大?”
连承摸了摸鼻子:“我估摸着最多也只有十八吧。”
钱度叹道:“哎,没法子。我今年二十二,你呢?”
连承赶忙道:“二十。”
钱度摊了摊手:“瞧瞧,两个大老爷们,给一个女娃当下手,回头···”
连承连忙按住他的嘴,低声道:“还没走远呢。”
钱度撇开他的手:“拿开,你洗手了吗?”
细弱的语声陆陆续续传来,飘进她的耳朵里。手中握着的伞没来由紧了紧,觉得这段对话似曾相识,但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
那名侍卫还等在门口,见她出来忙拱手道:“未大人,请上轿。”
她侧着头看了看这筋骨结实的马车。突然扬眉一笑,解下其中一匹马身上的缰绳,翻身跃了上去,朝着马的屁股上拍了一下,马匹受惊,脱缰般的向前冲去。
她在前面遥遥的策马停驻,转头对着那名侍卫道:“山野之人,实在不习惯乘坐这等马车,还请这位大哥前方领路吧。”
侍卫一呆,也翻身上马,叮嘱车夫将马车送回原处。这才打马急行到未玲珑身旁。
他看着未玲珑的脸,突然一笑:“你果然如晋大人所说一般。”
未玲珑勒住马匹,冷冷不说话。侍卫讨了个没趣,路上再也没开过口,直至到了一处大院的偏门处,才回首对未玲珑一拱手,推开偏门,自己却一闪身,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未玲珑牵着马匹,站在偏门外,静候了半晌,突然扬声道:“再不出来,我可走了。”
门后传来一声长笑,一名青衣老者不急不缓踱步而出:“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个臭脾气。”
“难道晋老板就变了吗?”未玲珑反问。
“哈哈,是,是,我还是当年的药铺老板,你也还是当年那个臭不拉几的小乞丐。咱们都没变。”他接过未玲珑手中的缰绳,“进来吧。”
后园中清静如水,隐隐有丝竹的声音传来,偶有潺潺流水声夹杂其中。
“为何急着招我回来?”未玲珑沉默走在晋老板身后,终于忍不住问道。
曾经的晋老板,如今的晋大学士,在迷蒙的烟雨中,淡淡的说道:“你自十岁开始跟着我,到如今整整八年了吧?”
未玲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微微挑眉看向前方不远处那清瘦的背影,这里很明显是一处民宅,黑砖青瓦,屋檐上积蓄着落下的雨水,最终从滴水处绵延而下,连成一条永恒的线。
晋大学士没有等到她的回答,并不以为忤,自顾自接道:“当年,我第一次遇到你,你还是个孩子。你跟了我这么久,也该歇歇了。如今我回到京城,你也回来吧。做一份闲散的事儿,学学什么才是女孩儿该有的样子。”
未玲珑一笑,清冷的脸上有一丝一闪而逝的妩媚:“晋老板,事到如今,再说这些,还来得及么?”
晋大学士走到亭前,右手轻轻拂过沧桑腐败的木牌:“桑海一去已经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世事沉浮,走到哪一步谁都无法预料。我老了,安心呆在长安吧,你的所有资料我都已经帮你洗去。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什么暗侍卫,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女子。”
未玲珑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不对的地方,但却又摸不准到底是什么,只是朦胧间睁大了眼睛,看着晋大学士突然间苍老了许多的背影,沉默许久才开口道:“如您所愿。”
说完这句话,她看也没看晋大学士一眼,犹带着少女青涩的那张脸上噙着一点笑,眼神却冷冽如同冬雪,她甩了甩自己的头发,头也不回迈步走了出去。
身后,徒然留下晋大学士一声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