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寻书苑在朱雀大街的西市。

这座书院在当地可算是小有名气，虽然在长安城中只能算是冰山一角，但是在朱雀大街这一片已经是难能可贵的贵族女子书院。

云晨欢是春寻书院两年前刚刚招收的女弟子，排在术科丙班。据说因为云晨欢生性聪明伶俐，因此很得术科老师的喜欢。

根据案件记载，当日云晨欢在后院的雅阁当中嬉戏，一不留神从楼梯上滚落下来，摔在了楼梯口的白玉柱栏上，当场毙命。

当时雅阁之下还有很多的同期好友可以作证，因此当年稽正司主簿在初步审判的时候便认定为是事故死亡上报刑部，这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长安的风气尚武好文，因此虽然不过天刚朦朦亮，已经有不少书院的学生三三两两的朝这边走来。

这些学生大多十五六岁，也有年长一些的，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模样。

连承看了身旁的未玲珑一眼，觉得这些学生和她看起来在年纪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未玲珑随手抓住旁边一个学生问道：“云晨欢是不是这里的学生？”

那学生惊诧的看她一眼，似乎吓了一跳，挣脱她的手急急忙忙的就走掉了。

未玲珑不甘心，又朝着另外一个学生走去。

连承连忙将她一把拽过来：“你等我一会儿。”

他几步走上前去，拦住一名学生模样的女子，也不知道交谈了些什么，那女子居然咯咯笑了起来。

片刻之后他转身走了回来，对未玲珑说道：“走吧，教习们的屋子在里面，咱们过去问问。”

未玲珑有些好奇：“为什么我问她们她们就走，你问她们就笑？”

“那是因为你问的方式不对，大清早的你问一个死去两年的人，谁听到了不觉得害怕？实话说，这个云晨欢的案子我也看过，绝对没有什么可疑之处，不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过来看个究竟。”

未玲珑摸了摸身侧的红色小鱼，沉吟道：“我有我的理由。”

连承见她又要摆出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连忙不在言语，带着她一路向后院走去。

春寻书苑，果然不愧为贵族书院里面清幽雅致，亭阁湖畔。就连教习们日常休憩的地方也建造得美轮美奂，充满诗意。

书苑非常的大，当然，书苑大也有大的好处。

因为在找路的期间，连承已经顺便将来这里的学生几乎问了个遍。然而在这些人里面，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云晨欢的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几乎所有人都异口同声的说她确实是从雅苑的楼梯上摔下来摔死的，当时在场的还有十几位她的同窗好友，都可以作证。

他们在里面问了无数个人，又绕了无数个圈，终于在一片假山石后面见到了那一处小楼。

“这里边是魏教习日常休憩的地方，此刻天时尚早，她可能还没有过来，二位请在此稍候。小可这就告辞了。”领路的那位仆役恭敬说道。

未玲珑看着那处小楼，感慨道：“看来这位魏教习在这里的地位不低。”

“否则怎么可能担任云晨欢的指导老师？要知道云家可是这里有名的富贵人家。”连承接口道。

魏教习休憩的房间虽然很大，但是内部摆设却非常简洁，与外表看起来富丽堂皇的样子迥然不同。偌大的房间内只简单摆设着几把琴，一幅画，一张书案，以及旁边数十本线装书。

那幅画上画着一名轻衣女子，正站在楼阁之上，随风起舞。四周是一片湖泊，更凸显了她在上面翩翩若仙，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天而去。由于画面取的是远景，因此女子的身形较小，看不清面目，但只觉得风姿极美。

“这是晨欢满十五岁及笄之年，在云府中祝贺生日时，我为她所做。二位觉得画得可还入眼么？”

身后传来清幽至极，轻轻淡淡的声音。

二人转身，只看见一名年约三十上下的女教官从身后款款走来。她头上戴着一枚教习专用的纱帽，帽檐围着一层浅色的薄纱，将一头青丝束在里面。身上同样是一色青色的纱裙，做成改良胡服的模样，方便走动，脸上是一丝清淡之极的面容。

未玲珑愣了一下，但迅速回过神来，上前一步：“想必这就是魏教习了。”

魏云淡淡走上前来：“人生下来就伴随着诸多的欲望，欲望很多，能实现的却极少。所以我常常对晨欢说，找到你最想要实现的，放弃那些你觉得可有可无的。然而她却像个孩子，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想牢牢攥在手中。”

未玲珑问：“这跟她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魏云摇了摇头：“或许有或许没有，如果当初她不是那么的想要得到第一的位置，又怎么会从楼上摔下。当然，她还是一个孩子……”

她的声音中有淡淡的惋惜。她整个人都是淡淡的，淡到让人觉得她的存在都是可有可无。但未玲珑知道，她的才华在这长安城中都是排的上名次的，绝对不是可以轻易小觑的人。

魏云上前轻扶那幅画，眼神中终于流露出另外一丝情绪。

连承在一旁问道：“你能确定云晨欢确实是从楼上摔下而死？”

魏云反问：“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理由吗？”

她微微皱着眉，看着连承，脸上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连承正要追问，未玲珑拉住他，对着魏云道：“既然魏教习没有别的看法，请恕在下打扰了，以后如果想起什么，还望及时告知。”

魏云对未玲珑倒是很客气，微微点头，表示应允。

连承对未玲珑的态度很是不满，走在来时的花园中时，摩拳擦掌道：“这女人明显看不起我们这种武夫，何必对她那么客气？”

未玲珑缓缓道：“她这样的身份地位，能够如此已经不错了。”

连承有些火大：“什么身份地位？不就是一纸教习？”

未玲珑示意他声音小些，这才道：“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应当是亲王之女，也就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女。她不姓魏，而是姓李，她的真名——叫做李云安。”

连承看向未玲珑：“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未玲珑一笑：“对有些人来说，这永远是个秘密，但对有些人来说，这是个不是秘密的秘密。”

她顿了顿：“所以，能不要招惹她，还是离得远点为好。”

连承一愣：“也就是说，这个案子你已经不打算查下去了？”

“你本来不就是不相信的吗？我不打算查下去，岂不是正合你意？”

连承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咋敢有这个意思，您是头。不过我到现在都不懂，这案子哪里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未玲珑有些木讷的低声道：“其实我也不太懂，我为何要过来……”

她站在花影斑斓的树下，细密的枝叶笼罩在她身上，让她略显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加没有血色般纤细。她的脸上带着一种迷茫，不知道是在为别人迷茫，还是为她自己迷茫。

就在这时，她突然身形一震。身侧的红色小鱼，没有缘由的热了一下。在她的前方阴影处，静静站立着一个女子。正是——云晨欢！

在白日里出现在阴影中的云晨欢，身形更加单薄。透明的，似乎快要看不见。但她的眼中却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悲痛，就这样静静看着未玲珑。

她的脸上依旧血肉模糊，这一次她并没有将半边脸用头发掩住，而是就这样活生生的暴露在未玲珑面前。

未玲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虽然外表完好无损，内里却千疮百孔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