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绝多数粉丝对偶像的迷醉狂热,都是义无反顾跳进精心铺陈好的’人设’的捕鼠夹,或许单广笙的粉丝有多三分幸运。’笙迷’们所着迷的温和、谦逊,便是一定程度上的单广笙,显性的单广笙。足够令他有底气去傲慢或轻率的流量、热度、商业价值,都没能覆盖掉他原本的性情底色,他下意识地放低姿态——这并不是一个难看到姿势,很多时候,只有当你的视线足够低,才能看全那些赫赫高楼下的泥泞不堪,来成全演员的敏锐与警惕——任何一段临时的,长或短的人际关系的建立,对他而言都是学习的窗口,因此单广笙能信手拈来地复盘,早在8个月前就已杀青的《何以归卿卿》里,导演是如何推演出一场群演颇多的刺杀剧情,可以以刺客视角一镜到底来实现,而这场戏实则和他没多大关系;他也还记得一个打光师傅的名字,师傅对光照角度、对比度、红蓝数值熟稔得如同自家孩子,两人甚至还可以你来我往地探讨’光线浓暗对人物基调塑造的影响’,单广笙加了打光师的微信,没事还会翻翻他对着横店城池写打油诗的朋友圈。”
“演员是台面上最直捣人心的一环,但触及人心的背后,是一层层架构铺开去的共同结果。性格中较为坚定的谦逊,让他不得不去看见并呵护这背后更多人的努力。他很难成为一个真空的茧,将世俗烟火隔绝在严密的壳外,单广笙主动(但是否热切,犹未可知)地在生活着,在演员的特殊性里尽量挖掘最广泛的经验。”
“与其说单广笙对’世子’一角的塑造,是演技导向的成功,倒不如将此归因为他与角色行为逻辑上的自洽,从而引发的信念感。’世子’的体恤世情疾苦,对心爱之人的耐心温存,对权力威压的不屑周旋,都是单广笙认同,甚至以身代之亦会去做的种种。”
“反观那部让他一夜爆红的名剧,单广笙将’科学家’的傲气、刻薄、不可一世又单纯的性格,演绎得极其外化,以典型性的动作表情,将上述信息明晃晃地送到观众眼前。因为他难以认同,无法打从心底地成为一个恃才傲物的人。这不是他。”
言青川转了转手腕,中指悬停在delete键上,一时有些犹疑。
“写飞了”,她懊恼地咬了咬下嘴唇。
她瞄了一眼微信,最近的对话来自“齐蓝单广笙经纪”。
“青川,艺人片子的小样已经给到,请问文字什么时候能有,我们就一起看了,期待。”
言青川注意到单广笙的拍摄对接群里,强森刚把挑好的小样发进来让艺人团队确认,这头经纪人就来催文字,青川不由地有些气闷。
“好的,正在,今明两天能有。回头好了我也扔群里”,她言简意赅地回复。
齐蓝如果知道自己刚刚那句“期待”,被言青川解读成了“催稿”的意思,怕是要大声喊冤。他极罕见地没有关闭拍摄对接群的微信提醒,一周过去好容易等来群里的新动静,齐蓝这才名正言顺地找到不知道沉到哪里、从加微信互相介绍后就再无对话的、言青川的对话框。
但要说他如何如何惦记言青川,又实在是言过其实。
但大抵又因为现实中恰巧有了几缕勾连——从他的车位停好车下来,再走到自己的公寓楼门口,正好要包抄过大半座青川家那幢楼,齐蓝一抬头就能准确锁住言青川的窗户,东向的是客厅落地窗,西向的则是餐厅厨房和洗手间。深夜归家,窗户早漏不出什么光,但奇异的有股子静气,他可以把整天下来庞杂繁芜的事,都抖落在这一路上,吐口浊气再上楼。
这个每日绕不开的回家过程,像无声提醒,一遍遍加深这缕勾连。
齐蓝已鲜少将情绪或事务的成败分摊给自己之外的个体,他也收敛着敏感,试图变得再钝一些,才能够游刃有余地做决定。不那么堂皇,体面,汲汲营营的决定。
所以他在意“言青川家的窗口”对他情绪的影响,这类本不该有发生在他身上的影响。
齐蓝收到言青川的回复后,斟酌了半晌,追加了一句。
“广笙那天聊出了状态,所以特别期待你的成稿。除了可能的事实性错误,我们对文字不会进行改动,你放心写,广笙希望看到更客观,角度不一样的内容。”
这句“你放心写”,是青川“写飞了”的推进器。
她又反复斟酌了半天单广笙经纪人这段话有多少真心,决定先保留刚写就的“客观评价”,“到时候让删再删吧”,青川破罐子破摔地想,被艺人团队删稿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不过齐蓝说“广笙觉得上次采访聊得很好”,言青川倒自信这不是一句客气话。
虽然“大椰子”的开场不在她的计划内,但向来以稳重、温和、暖男标签江湖行走的单广笙,偶发一次不在计划内的恶搞,确实给了他不少活气。
那天他心情似乎格外好。
言青川原本做好了听“标准答案”的准备,毕竟《何以归卿卿》在热播中,单广笙近段时间接受过的通告采访不知凡几,青川不觉得自己问出的问题,比之已经采访过他的同行来,能超凡脱俗到哪里,可以打单广笙个措手不及或是引发他滔滔不绝的谈兴。
她的“套路”,多是凭借自己对影视文学作品的爱好,和没有攻击性地发问切入采访,毕竟但凡对演技、文本、人物塑造有些追求的演员,都愿意多交流些业务层面的东西,这是对彼此的尊重,也对外界塑造专业形象也深有裨益。
但单广笙真的“袒露”许多。
“哎,好想念剧组啊”,单广笙说完在《何以归卿卿》剧组里惬意自在,可以专心创作的氛围后,感慨道,“最近在跑宣传录节目,还有小半个月才能进新组。真想进组了。”
言青川听完有些侧目。
直接地剖白好恶,甚至回应两个事物的高下,可不算当红艺人的“得体”话术。通常来说,录综艺跑路演拍大片,都是分内工作,是营业,是粉丝接触艺人的渠道,以同样认真敬业的态度完成它,才是正理。
她不愿放过这难得的话头。
“录真人秀比拍戏还累么?”,她直接把问题诱导到“综艺真人秀”上,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问,“不是照着脚本走一趟就行。”
“诶,言老师你这问得很狡猾了”,单广笙直接点了出来,但看起来没有被冒犯的恼怒,“看节目性质吧,脚本肯定都是有的,但我更愿意把它看成节目能按流程推进的框架,而不是规定嘉宾几时几分该怎么演,是赢还是输。”
“不过节目毕竟追求的是最终呈现的强冲突,能给观众短平快的感官刺激。所以录的时候难免会被要求上一段重来,夸张更夸张一点才好,这和在剧组一条条重拍是不一样的。”
这就更是难得一听的大实话。言青川不打算放过这么好的素材。
“你现在处在一个上升期,拍好作品之外,必然要通过综艺的渠道来维持曝光固粉的。”她用陈述句代替疑问句,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
“是啊,影视作品的制作排播周期太长,我不能一直躲在剧组里,这是对喜欢我的粉丝的不尊重。”
“那你有没有比较明确的一二三点原则,跟团队达成共识,为自己预留出比较舒适的空间?”
“有啊,有的。我的同事很尊重我的意见,也知道我对录节目有一定抗拒,安排的工作一定会来跟我说明想法,听取我的想法。比如最近录完的哪档慢综艺,同事知道在那种比较柔和的少对抗性的环境,我会表现得自在些。看了样片,知道这档节目以观察嘉宾谈话互动为主,节目组很少干预介入,录制环境好山好水的是平日里比较难接触的场景,所以很愉快地去了。也果真很愉快地录完了。”
就在青川打算问问他和慢综艺里两位常驻嘉宾的火花时,单广笙神来一笔地回头,把身后正给他拧发丝的发型师吓一跳,“是吧齐蓝,我们合作还挺愉快的,你们很支持我。”
言青川闻言,拧过身子,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
“唔”,齐蓝沉吟着给了单广笙一个警告的眼神,“对,广笙这个人有比较明确的行事章法,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同理心很强,是个很好沟通、情绪稳定的艺人。这很难得。”
言青川对“很好沟通、情绪稳定”的评价颇有戚戚。公众人物,被放大的私生活,被讨论的一举一动,在剧本人生里进出,再有不可思议的人气让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就很难做到上述八个字。
男艺人的妆容没有什么太多花头,单广笙三十上下保养得宜,四十分钟许就完成好妆发。
大片拍摄一环扣一环,言青川没细问今天单广笙是不是还要赶其他通告,既然聊得宾主尽欢、素材得当,她很利索地收拾好纸笔,感谢艺人的配合。
“多谢啦,聊得特好。后面的工作不少呢,我就不耽误你们啦。”
“哪里,特别高兴能和你聊这些。你要问我平常爱穿什么时尚单品,那才头疼呢!”单广笙说完,化妆间的工作人员颇是会心地轻笑了几声。
“青川,我送你出去”,齐蓝站起身来,带着青川往外走,“加个微信,回头你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问题随时找我,广笙可以文字或者语音回给你。”
言青川很自然地调出微信二维码,被艺人团队工作人员加微信是题中之意,方便之后的稿件修改确认。只是通常都是宣传口的工作人员把关稿子,大经纪直接上的还真少见。
看来单广笙这边对出口把得挺严密的,青川笑容不变,把微信改为备注“齐蓝单广笙经纪”。
齐蓝居高临下地看着言青川把微信备注,改成“齐蓝单广笙经纪”的,心下一哂。
……
……
又检查了一遍错别字和语句通顺问题,她把文稿扔到了群里,同时给齐蓝单独发了一遍。
起身把暗橙色丝绒窗帘拉起一半,房间瞬时昏暗下去。言青川赞许地摸了把窗帘,惊叹于新窗帘的遮光效果。用脑过后,她希望世界把亮度调低,像是从头到脚覆上一层幕帘,容许有喘息片刻。
她点上烟草与广藿香的蜡烛,昏黄的烛光透过药剂师瓶,摇曳出更迷离的影像。言青川不抽烟,但钟意纯粹的烟草辛香,没有焦油点燃后的腥臭气,更像草药,和着肉桂与豆蔻似有若无的奶油味,娘man娘man的。
朝南的屋企难免闷热,她极长地伸了个懒腰,决定冲个澡。
洗手间是同款烟草味。比起蜡烛,香皂的气味更霸道直接,浴室一方天地全数陷于掌控。
她走过去给窗户上扣,瞥见对面楼平行看过去的窗台内,垂了一支铃兰。
……
……
“放心写?!”单广笙拿着齐蓝的手机,在点开Word文稿前,看到了那段关于他展开的对话。
“我看了稿子”,齐蓝拧了拧鼻梁,走到窗边远眺。但CBD的风景没有多少眺望的必要,“写得不错”,他回头看一眼盯着手机的单广笙,“你应该会喜欢。”
“唔—”,单广笙挑高了眉毛,放下手机,饶有兴致地问,“那天后来忙起来,看你和品牌谈正事,我也没顾上问。这位青川老师是怎么回事?你”,话音断在了一个“你”字上,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齐蓝的不寻常。
“你之前认识她?”
能劳动齐蓝搬椅子、全程陪听采访,怎么看怎么不寻常。化妆间里多的是工作人员,犯得上让一个大老板来给记者搬椅子?不怪他势利,化妆间自有化妆间的心照不宣。
“算认识,但又不真正认识。”
单广笙觉得牙疼。
“你觉得现在这样特别高深?”,他怼了一句。
看那边迟迟没有回应,耐不住性子,“所以呢?你现在想真正认识?”
窗边的人影终于有了反应。
齐蓝转身走回座位,手指一划,打消掉开启屏保的电脑桌面。
“我准备忙了,你确定要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