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蓝!”
言青川操着气声,短促地朝下喊。
齐蓝比声音早一秒抬起头,与自己的名字撞个正着。他往半空幅度不大地挥手,又点点手里的手机。
她比之前探出再多一截身子,猛摆头,继续用四处漏风的气声朝楼下喊,“不用不用,等我等我。”也不确认对方是不是听明白,不管不顾地拧回头,从齐蓝的角度,一溜烟地又看不见了。
他好笑地把手放下来,曲起食指第二根指节,用力摁着山根与眼窝的凹陷边缘,又顺着眉毛按压到鬓角边缘,忽地好像闻到袖口轻微的烟与酒混合的气味。
飞快地摘下袖扣,把袖子卷到手肘下缘。
脚步哒哒哒地,先是闷在空间里回响,突然空间被破了个口,声音转瞬间坦坦荡荡地暴露在夏夜旷野。言青川的身影也像从一团蒙昧里弹出,路灯照亮,又隐于暗影,再照亮。
两人停在光晕边缘,齐蓝注意到白色穆勒鞋松松挂在她脚上,有很矮的一层跟。
“怎么这会儿还在阳台站着?”他问,余光看到往前两盏灯下有一截石凳,眼神朝那边示意,托住她的手肘带过去。
“等你呀”,言青川答得生脆,笑嘻嘻的。
齐蓝轻扶住她肘间的手一顿,无意识地攥紧,又猛地松开,落回到自己身侧。他看住她,但很快移开视线。
“哎呀没有啦”,言青川大踏两步,先来到石凳边,试探地用中指抹了一溜,合上拇指搓搓,才放心地坐下。她朝上扥扥几乎要曳地的长裤,招呼齐蓝赶紧过来。
“刚刚在阳台上跟我哥打电话呢。刚聊完就看到你回来了。”
“你们关系挺好。”这句话不像问句,也不像陈述句,齐蓝坐下,把手机和四方的钱包叠起垒好,放在腿侧。
“是很好,从小身边小姐妹们都羡慕我有个哥哥,你知道嘛,独生子女,有哥哥简直是小说里的情节。”言青川向两边转了转脖子,左手扶住右边肩膀,为轴划动两圈,“躺懒人球上闪着脖子了好像”,她感受了一下,才继续说,“举着手机一路上还贼累。”
他愣住,听到“闪着脖子”,下意识看过去。因为手臂起伏而随之起伏的领口,齐蓝很轻易能看到白腻的锁骨也起起伏伏的隐现。他眼神往上抬了两寸,落在耳边。耳垂最厚实的地方有个不明显的耳洞,下方散落着几柳抿不上去的碎发。
“说不定你哥哥的朋友也羡慕他有个妹妹,情节也挺偶像剧的”,他顿了顿,“你们这个职业肩颈劳损很厉害,有条件的话家里可以买个按摩椅,准备个简易肩颈按摩仪也可以。还有,正规中医院都有按摩推拿的服务,实在难受可以去挂个号让医生来。”
“我有个和朋友常去的泰式按摩,每次去都要被按摩师diss肩膀有多少结节,我还能不知道嘛,不然我要上她那按摩”,言青川用指尖从耳后按到脖子与锁骨的连接处,齐蓝看着她粉圆的指甲盖一点一点,留下一串同样粉圆的指印。“我哥家里有个按摩椅,当时他还问我新家里要不要来一台的,我嫌丑,婉拒了。”
“你们兄妹感情不错”,他笑。
“是不错,毕竟大我好几岁呢,得有当哥的自觉”,她的手停在锁骨上没放下,“而且他那些发小哥们儿也对我挺好,就我这房子,就是一个做设计师的哥哥给出的方案。你说,这么好看的家,怎么能放个丑按摩椅呢!”
齐蓝稍微回忆了一下,她微博里零星晒出来的家中照片——放一台笨重、全皮质,还有很多可疑凸起凹陷的按摩椅,确实不大有美感的样子。
“有一些简易的针对肩颈的小按摩仪,你可以挑一款试试,聊胜于无嘛”,他出主意。
言青川双手手指交叉握住,手掌往外翻,朝身前伸了个极有气势的懒腰,腿也抬起来一半,声音也因为舒展的胸腔被拉得细细的,“按摩怎么跟xi drug似的,按一次管两天,之后更变本加厉”,懒腰终于伸到头,她泄掉气,歪着头问。
他觉得好笑,把褪到手肘的袖口,又往上折了折,“你这都瞎联想什么。”
“嘿嘿,你不觉得像吗?”她眯着眼笑。
“我身体还不错,没到要买按摩椅的地步。”他实事求是地答。
“没劲!”,言青川嗔了一句,转头打量月亮,下颌绷出紧致的弧度。有风简单地吹过,她鼻翼微翕,“你晚上喝酒啦?”
齐蓝也就着风轻嗅,“我说要开车,明天一早还要出差,就没喝。就是衣服上沾了点味儿?”
她往左边斜过来,头顶在他下巴附近来回晃动,有冲天的发丝略过喉结,很快又不可分辨,“好像是袖口这块”,说话间的热气喷到肩膀上,虽然还隔着衣衫,但也足够炽烈。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撤开。
“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诶,你这句话该用译制腔念出来”,言青川不满意地打趣,仰起头很夸张地“哦”了一声,声调在空中画了个圈,“我亲爱的老伙计,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他没办法地摇摇头,不语,只低头看她表演。
“哎呀好啦”,独角戏演不下去,只能换个话题兴师问罪,“我的播客发上线了,你是不是还没听?!嗯?”
言青川眉毛压得低低的,蹙住,用力斜眼等他。
齐蓝看得好笑。
“没记错的话,我应该是第一个听众”,他好整以暇。
“哎呀,还真是”,斗败的“公鸡川”缩回去。
他突然站起来,抄起腿侧的手机钱包,“我晚上没吃饱,你要没事陪我买份宵夜?”
她狐疑地看住他,”你还吃夜宵“,不过还是依言站起来。“都这个点了,还有什么店能开门?先说好,我不吃啊,太罪恶了。”
“唔”,齐蓝沉吟,“一个人吃宵夜挺没劲的。”
“那也不行”,言青川拒绝得像个义士,“你知道刚刚我站了多久墙,才把晚上那顿烧烤给消化的嘛!”
“站墙?”
“就是贴墙站,整个后背从后脑勺到小腿肚子都抵着墙站,特别累。”她边说,边比划着把肩膀向两侧撑开,锁骨绷出更尖锐的形状。
“那你看我吃”,他招呼她跟上,“往东有个小区,侧门边上那栋一层开了个门脸,不过现在不让拆墙打洞给封上了,只做炸灌肠,只这个点开门,”
言青川闻言顿了顿,“齐总您的夜宵可真朴实。”
“炸灌肠不好吃吗?”齐蓝刷开小区门,等她过去,才轻轻带上,“你们这代本地孩子都不吃灌肠了?”
她有种被奉承了的虚荣情绪,忙摆手,一脸矜持,“哪里哪里,您也不老,没差几代,没差。”
他手扣住裤兜,翻了个白眼。
“齐蓝!”,言青川不可思议地惊呼,也顾不得在过马路,跳着赶上他,拽着他挽到手肘的袖子一通摇,“你刚刚翻了个白眼!你为炸灌肠翻了个白眼!”
齐蓝头也不回地拖着她穿过去,好在晚上的南边车流稀疏,红绿灯像敬业却无聊的摆设。
……
……
“好!好!吃!”
言青川举着签子,脸搁在齐蓝端着的敞口纸碗边,半化开的两三粒白糖粘在嘴角。
“给你再去买一碗?”,齐蓝不厚道地笑出来,指着自己的嘴角示意她嘴边有糖粒。
她不在意地掸了掸,“不用了不用了,尝个味儿就行,唤起一下童年记忆。”
“不试试沾蒜汁儿的?”他拎起用最简陋的小塑料袋,兜住的蒜汁汤,半混不浊的在廉价白色薄膜里晃荡。
这场面,比齐蓝啃包子还诡异。言青川极不厚道地想。
“真吃不了,撑”,她站起来原地走圈,“小时候还是老吃的,后来我妈觉得这东西又不健康又不卫生,长痘,不让买了。偶尔我哥能带着偷摸吃两口,但他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我哥可谄媚了,师奶杀手。”
“儿女双全,阿姨肯定很骄傲”,说着把蒜汁浇在灌肠上,起身,将萎靡成一团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咱往回走吧。”
边走边吃炸灌肠的齐蓝。
言青川决定一会儿要向单广笙汇报这出人间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