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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1,福州,九彩巷,后池

及腿高的小孩视角

来往匆忙的大人的腿

一双手伸到小孩腋下,举高,从鲤鱼池边挪开

男声(轻,急):汉声,快找你依妈换衣裳去,卡罗(快点)。

童声:女公些牢?(你说什么)

男声:换白衣裳,主家少爷没了,记得都不准笑。

男人匆匆离去。(小孩视角)一根极细极长的鞭子,吊在股间,摇摇摆摆。

小孩转身,抬头。

太阳炽烈惨白。

小孩朝后院走,四处是嗡嗡的人声,间或有打碎花瓶碗盏声,被掐灭的惊呼。

一样花色的鞋、裤、裙、鞭,到处都是大人,谁也没空告诉他依妈在哪里。

小孩立住,四顾,朝左侧一间高门走去。

高门微开一条缝,门槛足足有他半个身子高。

推门进。

一个面容微丰,唇红齿白的女孩,站在太师椅上,在书桌前执笔。

小孩踮脚去看,宣纸上浮着一朵娇嫩的木芙蓉。

男童声:你也没找到依妈换衣裳吗?

女孩放下笔,打量。

女童声:对,是该去换衣裳了。

女孩小心地跳下太师椅。

女童声:你依妈是哪个房头的?

这个他知道。

男童声:贤太太屋里管针线的。

小孩立刻说。

女童声:哦,大伯娘家的。你来。

女孩走近,伸出手,牵住小孩往外走。

小孩注意到女孩比他高过一个头。

女童声:从假山过去,绕过回廊,应该就有认识你的人了。

男童声:你要去哪?你依妈在哪?

女孩背光站着。

女童声:我依妈不在了。

……

……

窗外猛地一声响,言青川听出来是垃圾翻斗车倾倒的声音。

她抖抖纸页,码齐整,起身去厨房坐了壶水,又从橱柜里拆了一盒新的薰衣草茶包。

柔紫色的包装盒上,都是排列诡异的字母,两个辅音凑在一块,像极了德国人铿锵干脆的大舌音。

茶包里除了薰衣草,还有一味洋甘菊。

言青川总觉得洋甘菊有股子脚臭味。

回到高背椅上,捧着水杯发忡。水温太烫暂时还不能入口,只是把鼻尖凑过去感受水汽逐渐铺满鼻头、人中,再慢慢结成极密的水珠,是个再有意思不过的过程。

1911年,让人不免联想。

家国战事,总归不是令人愉悦的部分。这个年份正应了那句话,“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

她忍着烫口,抿了一口,抖擞精神。

……

……

门匾圆柱都换上了白帛。

堂上,一位年近三旬但面容姣好的短发新派女子,手执信笺。

女声:……儿刻已廿有六岁矣,对於家庭本有应尽之责任,只以国家不能保,则身家亦不能保,即为身家计,亦不得不於死中求生也。……惟从此以往,一切家事均不能为大人分忧,甚为抱憾。幸有淞兄及诸孙在,则儿或可稍安於地下也。惟祈大人得信後,切不可过於伤心,以碍福体,则儿罪更大矣。……兹附上致文媳信一通,俟其到汉时面交。……琰孙将来长成,乞善导其爱国之精神,以为将来报仇也。临书不胜企祷之至。敬请万福钧安,儿之洞赴义前一日,禀於广州。

堂上老者不言。

女声:父亲,我叫一位外国传教士,拍过照片。弟弟他……

老人挥手打断。

老人:你收好。此为我方家风骨之鉴。

女子将曝光并不好的黑白照片收回信封。

照片上,一个男人敞衣横倚在墙根,已无生气。

老人:之洞说还有一封给媳妇的信?

女声:问过一起回来的同学,和会里的人,都没见到。

老人:安排一下,给日本拍电报,接之洞妻儿回来。

老人的脸隐在暗影中,两颊削瘦凹陷,却有风霜刚劲的意味。

老人:你下去吧。家里看好,别出岔子。

女声:是。

女孩从堂后出来,已换上素色衣衫。

走到老者身边,点烟,换茶。

蹲下,头枕在老者膝头、

女童声:父亲。

老者抚摸女孩的头。

老人:我没事。

老人:璧儿和父亲去汉口吗?

女童声(璧儿):我想留下来陪姐姐。

老者沉吟。

老人:也好。

起身,女孩虚扶。

老人:璧儿,做你想做的,不要学你姐姐。

女孩点头不言。

方冬璧跨过月亮门。

女仆从:璧小姐怎么来了?

方冬璧:我想找大伯娘屋里管针线的妈妈家的囝。

女仆从:璧小姐找他做什么?是不是他淘气,做弄到璧小姐身上了?

方冬璧笑。

方冬璧:带我去就是了。

主屋企外,依傍成小群落的瓦房。

顾汉声用泥巴逗弄蜗牛。

女仆从:顾汉声,璧小姐寻你,是不是你又惹祸了。

顾汉声蹲在地上,抬头。

方冬璧:还记得我吗?

顾汉声点头。很快又继续低头捏泥巴。

方冬璧蹲在顾汉声对面,捏起一块泥巴。(女仆从惊呼制止)

方冬璧:你你知道我是谁吗?

顾汉声手上停下来,想了想。

顾汉声:你依娘不在了。

女仆箭步上前,一巴掌拍向顾汉声的后脑勺。

方冬璧面无表情,手里不停捏着一块泥巴。

泥巴逐渐出现蜗牛的模样。

方冬璧:对,我依娘不在了。

方冬璧把蜗牛形状的泥巴递给顾汉声。

方冬璧:你愿意陪我玩吗?

……

……

虽然具体的名字有微调,但依然很快能找到历史里相应的原型与人物脉络。

言青川简单输入关键词,标题表意近似的文章,码成一叠。点进去一篇名字不那么耸动的,当中还算详实地介绍了福州方家诸辈的生平结局。

时代的底色让一切故事都难以明朗。

1911年,显然是所有离散的开始。

故事里的“方冬璧”应该在1912年就去国离家,来到法国,那“顾汉声”是怎么回事?他显然是这整张真实布景下的虚构角色,那他到底是是搅动风云的手,还是风云外的旁观者?

单广笙就即将是“顾汉声”吗?他与注定马上要离开、并绝少再回到这里,将会拥有丈夫、孩子、名声才华的“方冬璧”,又会是什么关系?

隐匿至深的爱人?相惜相敬的战友?亦师亦亲的领路人与追随者?

“方冬璧”的家世、才华、罕见性、生平之传奇,在瀑布一样排布的文章里,被一遍遍渲染,而在这标签性极强的历史梗概之外,言青川很难捕捉到她本人的魅力,或者说,“方冬璧”的魅力被有意无意地抹去了。

她在高背椅上翻了个身,腿平行弯折起,收在屁股底下,压实。

搜索引擎所能提供的信息量不多,偶尔有一两段非直系后人谈及的细节,也更多着墨在“方冬璧”兄姐、丈夫,以及当然的,丈夫所效力的那位历史定论暧昧的上司。

言青川把纸页翻回到第二幕灵堂上,“方冬璧”的父亲那句意味深长的话,“做你想做的”、“不要学你姐姐”。这是不是某种意义上,能解释历史中“方冬璧”的模糊感?

“不要学你姐姐”。

姐姐是谁?

性情刚烈、无惧生死的革命人,腐朽政权的掘墓人,政府要员,学识高企,第一个在法国获得硕士学位中国女留学生,最终因为不忍社会腐败、“民苦倒悬”、“国事累卵”,服药自尽。

“不要学你姐姐”。

不要学什么?学她浓墨重彩的人生,还是注定不能排解的愤慨?

言青川从“方冬璧”的百科词条里,跳转到她的作品画集,除了最著名的几幅女性肖像,还有大量的花卉,让人望之则喜。

“做你想做的”。

她当然做了她想做的。

独占了中国美术史上的两个第一,既是开天辟地第一个考入国立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的中国女学生,也是第一位参加巴黎春季沙龙的中国女画家,无论国人还是西人,都把这个女人奉若瑰宝。

“方冬璧”出手就是不凡。

“绘画的延续就是生命的延续,生命的质地就是画品的质地,是个纯粹为艺术而生的人。”,言青川看到这样一句。

时间很不早了,可她还没有洗头洗澡。几乎早不成型的发团,稍一动活,都是孜然辣椒面和着炸灌肠的味儿。

剧本只给到第十集。

言青川用牙撕着嘴上的干皮,把被屁股坐麻的脚板心挪到地板上,忍过一阵说不上是热是凉的酸麻感,又伸完一个巨大的懒腰,才踢踢踏踏地收衣服进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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