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李泰仁闻言抬头，没有第一时间理解句子的意思。

我是说，既然李小姐请我吃宵夜，那么今天的早餐就由我请吧。

不等她回应，刘贤佑医生转身进到内间办公室，脱下白大褂，与来交班的护士打过招呼，拿上钱包回到前台。他站在还在发愣的李泰仁面前，面露些微疑惑，但大体看去依然是淡漠无表情的脸，刘贤佑走出几步，撑开诊所门，晨光把他团团罩住。

李泰仁小姐？

哦，好的，谢谢。

她慌忙把背包关好，捋直肩带，多礼地半鞠躬从医生身前经过。

我不能走远了，一会儿还要回去交班，我们就在便利店吃？

两人从诊所出来左转，没多远就到了昨晚李泰仁买关东煮的便利店。这家店她很熟，地铁出来迎面就是，温暖的黄光，甚至店招的主视觉都是橘色的，很难不让吸引着人走进去。热汤料的味道，还有炸物的油香，平价咖啡豆的酸苦气……

好的，我都可以，刘医生。

便利店内有限的几个座位，坐满了上班族打扮的人。刘贤佑结账了两个饭团和两瓶香蕉牛奶，他们来到店外一侧，找了个不起眼的干净台阶。

刘医生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展开摊平，李小姐请坐。

李泰仁只踟蹰了一瞬，卡其色的九分裤很易脏，她道谢着坐上去。

画面里只有饭团的塑封纸，被一层层拆开的声音。两人进食的速度并不一致，李泰仁习惯了不在食物上花太多的时间和心思，而刘贤佑显然对待每一餐，都有医生的一丝不苟。

李泰仁的牛奶吸管，率先发出见底的空流声，她有些尴尬地偏头看了刘贤佑，发现对方丝毫不在意，很认真地在将吃剩的塑料纸折成干净的表面，她也跟着将纸包收好，连同牛奶空瓶攒在一处。

医生站起来，挡住阳光。李泰仁有赶忙站起来。

李小姐在附近上班？

啊不，要坐地铁，有一点距离。不好意思，刘医生，谢谢你的早餐，我要走了。

刘贤佑看着她点点头，没有多客套。

医生，那今天饺子？

我会交代好金医生给他检查和输液，如果数据有好转，今晚可以把饺子接回去，但家里如果有其他的猫，仍需要把两只隔离开。你下班过来，金医生会开好明天的口服药，你早上照常喂药，晚上再带来检查打针。

那明天是——

明天是我值班，刘贤佑猜到她要问什么，自己补全，不过金医生也是医术高超、很负责的宠物专家，这一点请李小姐放心。

我放心的，放心。谢谢刘医生。

刘贤佑再点了点头，告辞离开。

地铁上，李泰仁的神色明显轻松许多，尽管打扮对比周遭的上班族来说，依然略显潦草，但眼眶明显松弛下来，没有紧绷的局促感。

果不其然，她迟到了。主管先是在敞开式办公室门口，逮住她大声训斥，又在一天里三番五次阴阳怪气地暗讽，说的自然是根深蒂固的歧视性话语，这个年纪了还嫁不出去真是可怜，精力体力跟不上职场环境，大把的年轻姑娘进入社会竞争，嫁不出去的欧巴桑毫无竞争力，见客户都不乐意带着，有些人啊，一辈子就能望到头了……

中午和女同事出门午餐，同事们纷纷献上同情与安慰，既有同仇敌忾，又有着微妙的距离感审视。李泰仁看向面庞明显年轻紧实的女孩们，夹起一筷子拉面。

下班的时间，主管还没走，在和男下属们商量着去哪里晚饭以及唱歌，并让女下属准备好自己的拿手歌曲，晚上谁唱得分最低，要负责买酒。

李泰仁收好包站起来，在众人诧异，尤其是女同事们的眼神告诫下，走向主管，提出今天要下班无法参加聚餐。

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了，教训不得也叫不动了，你这样的，在我年轻那会——

主管，我家里宠物重病，需要照顾。

猫猫狗狗重要，还是团队氛围公司文化重要？你晚回去三个钟头，它会死吗？

会的。李泰仁攥紧了包带，半低着头，眼眶又扯紧了，尽管干涩得没有一丝泪意，但又好像已经在哭泣。

办公室一片死寂。

有男同事站出来解围。主管，都知道猫是我们泰仁的心尖尖，猫病了可不是要了她半条命。您这么通情达理的上司，她感恩还来不及。走了走了，我们今晚吃烤肉唱K，不醉不归！泰仁啊，还不快谢谢主管。

泰仁鞠躬，但嘴里说不出个谢字。和同事打过招呼，让大家别担心好好玩，匆匆小跑离开。

身后，男女下属们围住主管，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起晚上的安排来。

李泰仁在进入地铁前，拨通好友的视频聊天。

画面上很快闪出女友顶着发箍的脸。

泰仁啊，这么早就下班了？

镜头一晃，显然是由前置被调成了后置摄像头。

妹妹懒散的睡姿出现在画面里，半眯着眼，尾巴因为听见声音，一抖一抖地摆动。

妹妹一下午都在陪我呢！就趴在笔记本电脑边上，一动不动，怎么揉都乖乖的。啊，有猫的日子太幸福了泰仁！我终于知道你宁愿在家撸猫也不出来的心情了。可惜哥哥不赞成养宠物，说我连自己都顾不过来，最后还得靠他。

李泰仁脸上漫过不知道是欣慰还是伤感的表情。

猫咪在画面中原地翻了个身，露出滚圆的肚皮。

这次太麻烦泰西哥了，等饺子病好了，一定请你们吃饭。

哈哈哈，饺子一定很快就能痊愈的，但妹妹想在我家住多久都可以。说不定可以感化哥哥，我们自己也养一只呢……

挂断电话，李泰仁走进信号不佳的地铁车厢。

窗户照例一截一截映照出她脸上的残妆，额头靠近发际线的红肿，显得愈加明显。

……

……

言青川深且急促地喘了两口气，像溺水的鱼。

显然导演还在铺垫更多令人窒息的生活细节，没有救赎女主角的打算。同样没有被救赎的还有座位观众的她自己。

把电脑推到空着的半张床上，言青川仰躺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看到了一群闪耀的繁星，又好像只是一片徒劳的黑暗。

她从枕头底下摸到手机，单广笙在群里不咸不淡地抱怨几句“你们都不理我”，但也确实没人理他。

“《灰晨》的情节在本周依然没有迎来上扬，甚至男主角只在’早晨’短暂地出现了一个饭团的时间。然后是密度极高的令人窒息的职场细节，不是奇观，足够典型，在东亚三国手牵手的大背景下，起码在影视作品里，韩国依然还是对女性环境最严酷的国度。这种密不透风的压迫，人根本无法独善其身，而凭恃年龄、样貌、出身等等，女性内部也天然被分化与分解，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拧成一股绳。而李泰仁赖以为所有寄托的猫，在寄养出去短短一天后，也能坦然地在陌生人家睡觉、撒娇、露出肚皮。那一刻，李泰仁不知道是应该崩塌，还是为猫猫得到好的照顾而感谢。期待刘医生更多的戏份，隐隐猜测，他可能不是情感层面的拯救者，但具体将扮演什么角色，还是等导演告诉我们吧。”

言青川飞快地敲出这段话，点选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