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门被扣响。

“来啦！”

如果不是恰好掐掉水龙头，阻隔住大鼓大鼓并不细密匀速的水流声，言青川恐怕要错过这阵敲门。

她举着腮红刷，翘起小指把一层层锁链解开，再用手肘压开门把手。完成这系列杂技，对从门缝里只露出1/3张脸的齐蓝说，“进来进来，我很快，刷完散粉就能走。”

接着齐蓝就看到一条窄窄的背影，脸颊边还有一丛火焰状的毛刷来回扫动地，拐进了洗手间。

“那我进来了？”

“进，进”，一阵瓶瓶罐罐翻倒的声音，叮叮当当，耳鬓厮磨。

他站在洗手间门口。镜子边缘还有长短间隔不一的水渍，两只化妆包一左一右地对称躺在洗脸池两侧，左边的半月形、看起来略硬挺防水材质黑白包，显然是专门盛放彩妆产品的。

言青川把杏色腮红盘塞进去，食指与中指呈剪刀，在包里夹出一瓶乍一看像指甲油的粉色方扁瓶，磨砂的瓶身，看得出里面有细粉状的亮闪。

旋开细长的瓶盖，刷头的形状看起来和指甲油也并无二致，但齐蓝肯定这不可能是一瓶指甲油……一则在他印象里，言青川从来都是素着指甲的，二则，他看了看表，8：52分，现在开始刷指甲，他们大概率九点是出不了门的。

果然，形容指甲油的刷头直接朝脸怼上去。

软软的毛刷，在碰上颧骨的一刻，被挤成扁扁的扇形，沿着颧骨，斜向下落到面颊位置，另一只蓬松的毛刷，被言青川五指捏成紧实的形状，朝尚且湿润的粉红的液体线条，迅速上下晕开。

她从镜子里找到齐蓝的眼神，有点不好意思，旋即又理直气壮地说，“我发过免责声明的。”

他抱胸靠着门框，好笑地答，“是，你说过早晨步骤多”，细细从镜子里看向那道被匀进皮肤里的绯红，细密的银粉在颧骨处形成流动的光泽，“可我们早餐的配置”，他用手绕着脸虚划了一圈，“很容易花妆。”

言青川闻言立时定住，霑饱了水的“指甲油刷”“嘟”地在右边颧骨上落下浓郁的一滴，她赶忙加快了手里的进度，“管不了了，回来再补。”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再化呢？”齐蓝好奇地看她。

言青川倏地扭头，怒瞪过去，“齐蓝！”

他松开手，做出投降的姿势，又摊开手掌往前一送，“你继续，我进去等？”

她抖抖刷子，脸贴回到镜子前，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齐蓝低头笑，走出玄关，进到内室。

被子盖在床上，但四角没有对得很准，嘟囔出几个褶，显然是主人起来后随意搭上的。一边格外蓬松，一边则扎在床垫下，笔记本电脑压在没人睡过的半边，屏幕停留在音乐播放器的列表，一首曲子结束，随机跳到下一首。

齐蓝站在书桌和沙发中间的空地上，有些进退维谷。书桌椅背和沙发扶手都搭着了几件衣服，有昨晚散步穿的素色连衣裙，还有外套和一条浅绿的绸麻裤子。

他轻叹口气，站到窗边，隔着不大的阳台，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车辆接连开过。

“晚上不吵吧”，齐蓝对着洗手间方向问。

言青川滴滴答答地走出来，手指在嘴唇上来回匀，经过电视柜，从桌面上抽出一张面纸，擦干净手指上的口红，到墙角蹲下开箱，“不吵吧，没太注意，睡得还不错”，她拿出一个收口的小布袋，倒出一副耳环和一条项链，边戴边起身，“诶，你怎么不找地方坐？”

齐蓝听完吊高一边的眉毛，不确定地问，“你还要很久？”

“不用呀”，她揶揄地瞟他一眼，“怎么，不耐烦了？”说着从茶几上拿好墨镜，打开镜腿架在头顶，“好了，走吧！”然后潇洒地一转身，抬步就向外走。经过电脑的时候，利落地把屏幕合上。

齐蓝轻笑，跟上她的脚步，“房卡带好了？要不要拿帽子？”

言青川等他出门，把门带上，确认关好，才拍怕肩膀上的包，“都在里面。咱们去吃什么？感觉会很隆重。”

“你都这样了，那早餐也必须隆重准备好。”

“我哪样了？”

“哈哈哈，走吧，打好伞，要走几分钟”，齐蓝打开地图。

言青川没有矫情，依言撑开伞。这个点尚有些小风，从手肘轻轻巧巧地路过，像江南女的柔夷。

“早餐menu能先给我报一轮吗？”

“当然”，齐蓝欣然应允，自觉拿出服务生的做派，“女士打扮得这样隆重，不尝尝我们本地的油沸馒头夹臭豆腐可不许走。”

她把“油沸馒头夹臭豆腐”几个字，在舌尖上来回嚼了两遍，抬起伞边，阴恻恻地看住齐蓝的下颌骨。

“油沸馒头夹臭豆腐？”

“对”，他依然是那副略带愉悦和殷切的服务生表情，“馒头是用甜酒酿发酵的，酒酿馒头，也是当地传统特色，软软喧喧，最适合夹各种荤菜，其中臭豆腐就是个中翘楚。”

“你继续”，她擎等着他还能说出什么。

街道两边有着浓郁的早餐氛围。黝黑的深锅里，旺油咕噜兹拉地炸着各式发酵或不发酵的面食，蒸屉包裹着棉白纱布，每一层都是亟待发掘的宝藏，鸡蛋们被利落地磕碎，澄黄紧实的圆球，落在煎饼和面窝里，或是煎成薄薄的一个荷包，言青川又把伞太高几寸，打量一个个餐点铺子的招牌。

“就和肉夹馍一样，馒头剪开，抹上辣豆瓣酱，再塞进臭豆腐。油沸过的臭豆腐又酥又脆，特别香。”

“香？”

“臭豆腐嘛，闻起来臭吃起来香。我们被豆汁儿浇灌大的孩子，不怵这个。”

“嗯哼，有道理”，她矜持地点点头。

“还有浇头面，米粿、鸡子粿都是名小吃，但我建议女士浅尝即可。”

“听着够横的，确定我们吃的不是brunch？”

齐蓝带着她走进一家中等门脸的店，木质桌椅泛着经年的油光。他抽出纸巾先擦过一把椅子，示意言青川坐下，转身到前台拿了张略旧的菜单。言青川接着把桌椅抹过一轮，留心看了看边上两桌人都点了什么。

“坐拥这么多高碳水高油的早餐，单广笙却只能在酒店吸溜麦片，心疼他”，她突然涌起一股优越感。

“嗯，其实我不是很赞同他过量减肥的”，齐蓝又起身点过单回来坐下，“但他们有自己的想法考虑，我只能要求他在健康的前提下，为角色做适度的改变。”

“形象管理其实是演员的职业素质之一，这方面的自律是有必要的”，言青川不完全赞同，“而且公众对男明星在身材方面已经足够宽容了，等你哪天带起女艺人，体验一下。”

“我应该没有这个机会体验了”，齐蓝拿开水涮两遍筷子，“经纪人？”

他像话没说完，又像已经说完。

“因为你已经换地图了，对吧~”，言青川接过碗筷道谢。

齐蓝看她整理好碗筷，拿过两个小碟子，一人跟前放一只，倒上浅浅一层醋，重起了个话头，“你昨天回去看过剧才睡的？”

“哎呀，被抓包了”，话虽这么说，但她耸肩眨眼的样子，一点没有“被抓包”的心虚，“看剧真是开心呀。”

“是因为你们创作者总能有相似的共情”，他也喟叹。

“谢谢？”，言青川手里转着筷子，敲敲桌面，“不过我好像对剧集更敏感些，相比电影。大概是喜欢陪伴感和剧情性，多过电影需要的极致美感吧。你呢？”

“从我的职业角度看，两者的经营思路是完全不同的”，齐蓝坦然地说，“但个人喜好，是的，喜欢电影更多。”

“哎，不能一起愉快看剧了”，她故作悲切地说。

“这个油，吃半个差不多”，齐蓝夹了一只鸡子粿，用筷子分作两半，推给言青川，“我们可以愉快地看剧，还能更愉快地看剧本”，蓬松酥脆的外皮，油混着葱香和豆腐香，豆腐的绵渣与葱花的多汁挤压在一处，余温甚至还烫嘴。

“新剧本今早传来了，言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