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丰会这样，倒确实有些前情。

只是该事件因为过于吊诡的发展经过，以及中学舞台剧式的结局，一直被双方当事人视作“禁忌”，只能以以猛着眼和弹一下舌头等“你懂的”暗语，在“民间”流传。

我们是真正的盆友牟美丽：不过凭借邻居的职业性质，可能有一些胜算。狗头。

他不罢休地追了句。

我们是真正的盆友牟美丽：晚上你搞个直播，我愿意付费观赏大舅哥见妹夫饭局大舞台。

言青川仔细地沿着唇线描好口红，夹上首饰，拧着香水瓶身朝空里狠按了两下气囊，一头冲进细密的水花里，任由香气落在睫毛手腕和裙边。

一尊标准的、装扮过度的花瓶。大概率不会在接下来的餐桌上，获得太多的发言机会，只是作为东亚男性声张权力的客体，实行一种所有权的交接。

言青川很平静地对着镜子规划自己走出房门后的身份定位。

这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体验。

明明是在做着相当陈腐地自我物化、剥夺主体意识行为，明明应该为此感到羞耻与愤怒的自己，却不仅能保持平静，还隐隐快要被当中极其黑色幽默的部分，惹得发笑。

这个“古老仪式”中的每个人实则都不是认真的这才是事情最吊诡的部分，这里没有谁需要得到“所有权”，应该，庆幸的是，这两个男人都没影所颖她的意识但好像不配合着演完这一幕戏，台上的人就不知道怎么导向幸福美满的结局一般，东亚家庭与男性对话，就是这么别扭。

她甚至能想象平次一会儿在饭桌上，怎么使劲给齐蓝灌酒，还不忘又自豪又无奈地夸奖“我们青青啊，从就乖巧，从来不知道怎么跟人发脾气”这样滑稽戏一样的情节。不过齐蓝会不会顺势接过大舅哥的酒杯，仰头一闷，再宣誓般地承诺会对她体贴负责、不让她吃丁点苦……

光是想想，言青川就能把刚补好的眼线，再度笑花。

她瞄一眼对话界面还在不停吐舌头的狗头表情，起身把链接阳台的玻璃门拉开，未经修饰的夏夜晚风堂而皇之地跑进来，与吸饱了香水的冷气短兵相接，实打实是夏的味道。

牟丰和平次上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短兵相接，同样是个实打实的夏。

三人组照例没创意地在老地方碰头，日头不熏人，反倒有难得的风，他们索性在户外找了个伞棚坐下。桌边有两盆齐腰高的琴叶榕，臂长的叶片神采奕奕地张扬着，绿得惊人，言青川凑近研究了半这到底是真植物，还是网红植物界的不传之秘假盆栽，最后还是被老板娘拍着34的胸保证“童叟无欺”后，她才悻悻地点隶。

“又是马尼，你就不能换着喝喝，我家这么多有意思的酒”，打扮清凉、浑身有料的老板娘，利索地收走他们的酒单，摇曳着进了屋，直走出老远，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痴汉的目光。

三个人聊打屁没个正形，也不记得周由了个什么节目现场的搞笑段子，言青川惊呼地笑做一团，整个人平牟丰身上，头靠着他的肩膀笑个不停。

按平日的剧情，此时牟丰该嫌弃地抖落抖落，把言青川从身上扒拉下去。她正要自觉地自行起来，不受他那份嫌弃时，牟丰破荒地拉住她，把人往脸边猛地一拽，眼角肌肉还残存着笑意，嘴唇却僵硬地保持咧开不动的形状，压低声音飞快，“十一点钟方向，有个帅哥在打望我，你们先别回头，让我再品品”，完才松开言青川，把她推回位子。

两个女人兴奋地僵住，全脸的五官都被即将到来的八卦放大，“怎么样”，周由假意端起酒杯，想顺势回头看。

“别看！”牟丰厉声打断她的动作，矜持地捋了捋前额的头发，言青川也不能违心地不赞一声“风骚帅气”，论样貌，牟美丽的确称得上攻受难辨，干净阳光，刻意耍起帅来，更是气场全开。“我赌他在我们喝完这轮酒之前就会过来搭讪”，他微微仰了仰下巴，周由和言青川被这个孔雀般的动作逗得够呛。

“什么型啊”，言青川心翼翼地端起酒杯，试图借着酒杯的反光看清楚身后十一点方向，“哎，下次不能点这酒了，忒清澈，杯子也不反光。”

“点啥酒都不斜，周由也举高了杯子，“后头这棵琴叶榕都挡干净了！”

牟丰克制住嫌弃，无语地看着两人把杯子端在脑门前，还弱智似的盯着酒杯不停左右晃头，“你们差不多行了，别影响我”，他演技颇好地朝那头带上一眼，从言青川的角度看，牟丰眼神的焦点并没有凝实，只是散漫地落在远处，凭白生出些忧郁深沉的味道，“精英款，比较凌厉那种，看起来应该和我势均力担”

周由被这个形容勾得是又好奇又起鸡皮疙瘩，“我这杯酒可是快喝完了啊，他到底过不过来”，罢加速闷了两口酒。

正当牟丰挤牙膏似的，瞟一眼再蹦一两嘴外貌描写的艰难场面即将难以为继时，他突然像过电一样坐直言青川甚至怀疑他的臀部到底有没有沾到座椅眼神平平地看向同伴，嘴里开始念咒，“来了来了，起身了起身了，你们别回头，表现自然一点。”

很快，圆桌余下的位置，也是牟丰身边仅余的空椅，被拎开一个人身的空间。有个高大的人影在桌前略站了两秒，才弯腰坐下。

“噗嗤”，人影的右手边是周由，看清楚来人，她一口酒从鼻子里喷出来，把杯子里插着的罗勒叶浇了个“雨打芭蕉”。

言青川从桌上默默拈了张餐巾，递给她。

“请问您是？”牟丰轻轻蹙起眉，疑惑表达得恰到好处，还带零不谙世事的真福

“牟丰，这位”

言青川被牟丰一个眼风刮得住了嘴。她和周由对了个眼神后，一同怜悯地望向对面的男人。

然而男人正忙着开屏，全无察觉。

几个饶眉眼官司落在平次眼里，他本能地觉着不对，但下意识掩下来。

“过来坐坐，聊聊”，平次答得模棱两可，“你们是？”

“下班过来喝一杯，忙了一周了”，牟丰把身体面向平次，一只胳膊搭在椅背上，腿上下叠起，赌是潇洒倜傥。

“忙了一周了”，这句话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兴味，平次眼风扫过言青川，又看回牟丰，“平常都忙些什么，在哪里高就？”

这个提问方式和内容，不是牟丰熟悉的套路，但男饶魅力到底压过了不合理，他保持住礼貌的浅笑，有些高深地，“就是做做设计。”

周由闻言忍不住捂住眼。

“建筑设计？还是产品设计？还是视觉一类的？”平次没一句，手指就在桌上敲一下，“还是杂志的美术设计？”

“哎，我”，言青川从桌子底下举起手，“查户口呢。”

“没事儿，聊嘛”，牟丰宽容地嗔了她一眼，视线继续锁定在平次脸上，“做不了建筑设计，太高大上了，其他的都能兼着做点。”

“唔？自己创业做工作室？”

“谈不上，谈不上”，牟丰矜持地摆摆手，“就是接接活。您呢？”

“我”

“平次哥，正好，碰见了今你请了吧”，周由把杯子往桌上一扣，拦住正过来送食的老板娘，“酒单酒单，今有大财主。”

“行嘞”，老板娘媚眼如丝地在平次脸上勾过，高高兴胸走了。

场面一度静默下来。

牟丰扔努力维系了那副恰到好处的疑惑，不谙世事的真。“你们”，他手在桌子两边指了指，“认识？”

“认识”，周由用碟上的牙签串起三颗橄榄，一点点往嘴里送，又抓了把杏仁，一副吃大户的模样，“平次，青川的哥哥，牟丰，我们好闺蜜。平次哥你就甭调查户口了，没人要祸害你妹妹。”

言青川此刻已经笑得直不起腰，脸埋在桌子底下，目睹了牟丰的脚尖，从一侧缓慢调转到相反一侧的全过程。

“哦”，这一声“哦”拖得很长，平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们来的时候就瞧见了，看聊得高兴就没过来。周周，想喝什么就点，难得见一次，还有这位新朋友，之前没见过啊，怎么玩儿到一块儿的？”

……

自那以后，牟丰单方面宣布和平次王不见王，在和言青川成为密友的多少年里，见过平次的次数一双手数得过来。

面对“大舅哥”的盘问，他算最有经验。

言青川正要关窗回身，门口传来敲门声。

“来啦”，她穿好鞋，在玄关镜前最后检查了仪容，拿上包旋门走出去。

“都好啦？”门口是收拾停当的两个男人，并肩站在一处，几乎要把走廊的光遮掉大半，“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