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初白带着打扮一新的大红和谌炎央去见苏老太爷。这是第二次,莫初白踏进听涛居,与上次的冷清不同,院中站了很多身形彪悍的仆人,屋中则肃穆地坐着苏府的男主子们,连丢了魂似的苏朗都赫然在座。
“给爷爷,二叔,四叔请安。”莫初白在进门的瞬间被屋内沉重压抑的氛围感染,不由整了整衣衫,表情也莫名地严肃起来,毕恭毕敬地行完礼后,静静地等待着长者们发话。
“先坐吧。”
苏老太爷指了指苏樰旁边的空座。这屋子里总共就摆着五张椅子,苏老太爷左下首的那张椅子多年来一直空着,那是给离家十七年的苏荣也就是莫望准备的,苏荣旁边则是苏朗的座位,如今苏老太爷让莫初白坐的则是出门在外的苏明的位置。
莫初白道了声谢,走过去端正地坐下,大红和谌炎央因着要一起进宫,得以跟进来,便侍立在她身后。
初时苏家的男人们都以为莫初白是带了大红和小红进宫去,如今瞧见谌炎央,都觉得眼生。
“这个丫鬟是打哪来的?”苏老太爷不管家已久,认不得小丫鬟也罢了,苏樰当初对莫初白的归来是上过心的,月氏将安排侍候莫初白的丫鬟都叫来给他看过,是以对小红还有些印象。
“小金子给老太爷,二爷,四爷问安。”
谌炎央真的是演什么像什么,只见他莲步轻移,腰肢轻摆,柔柔地福身行礼后娇滴滴地站着,上穿一件碧色短褂,下着素白色的长裙,腰间系着一条红色带子,显得腰肢盈盈一握,恰似春光正好时的一株碧草,不显眼,却让人舒心。
“他……他……”苏老太爷默许了老四的小厮去侍候莫初白这事儿苏樰是有所听闻的,如今瞧见面前碧水怡人的丫鬟,不由揉揉眼睛,嘴巴长得能吞下一个鸡蛋。
“荒唐,荒唐。”苏老爷子捶着面前的桌子,连声道。
谌炎央站在屋子正当中的位置,面上是婢女才会有的恰到好处的卑微和柔顺,显得太过淡然,混不将苏老爷子的怒喝声放在眼里。
莫初白也很淡然,人她带来了,用不用,自然轮不到她着急。
“爹。”苏樰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朝着苏老太爷行礼,“我先前正担心两个姑娘进宫后连粗活重活都没人做,难道还指望太后派人侍候她们吗?小金子跟去也好,宫闱森严,大事指望不上,让静云和静璃过舒坦点,咱们在家里也能安心。”
“他就算年龄还小,那也是男人。”苏老太爷严厉地说,“你当宫禁是摆设?宫门口他就能被拉去斩了,接下来就是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跟着倒霉。”他阴沉沉的目光转过莫初白,软和些许,“孩子不懂事,你也不懂?”
莫初白微微垂着头,不言不语,若不是要过宫禁那一关,她何须将谌炎央带到苏老太爷面前来呢?她相信,疼惜女儿的苏樰,会解决这个问题的。
“爹,咱们苏家在平国经营几百年,宫中还有些关系,当用则用啊。”苏樰却是铁了心地想让谌炎央一起进宫。这个小厮来历神秘,种种表现都不寻常,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即叫他混进了苏府,管他背后什么势力,送进宫里去,能护得家中两位小姐最好,护不住便一起将命填在宫里头。
“爹,静璃也就罢了,命该如此,可静云若是有个闪失,她是大哥唯一的掌上明珠,我将来如何有颜面到地下去见大哥啊。”苏樰说到动情处,眼睛都红了,“宫里的那些关系,也就能提供些便利,真要起大作用,却也不能。若不是静云的寒毒,只有宫里的灵泉能医,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她进宫去的。”
“行吧。”苏老太爷重重一叹,平威后在宫中一手遮天,这些老关系啊,都被压得死死的。
苏老太爷浑浊不失税利的眼睛看向谌炎央,被他余光瞥到的莫初白却有浑身肌肤发紧的感觉,谌炎央却依旧淡淡的,脸上满是柔顺的笑容。
“静云,我苦命的孩子。”苏老太爷朝着莫初白招手,莫初白连忙站起来,都到老爷子面前,半蹲下身子,孺慕地看向他。
“此去宫里,万事小心。”苏老太爷将拐杖举起来,指了指祠堂的方向,“初云观的万真人要给你爹做足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等到落葬的那天,让静平替你送你爹。这些事啊,你就莫担心了,老头子都会给你办得妥妥帖帖……”他顿了一下,泪水啪嗒啪嗒地全滴落在莫初白的手背上,“你个小滑头,将你爹娘的骨灰混在一个罐子里带回来,就是打着不让我们分开他们的主意。罢,罢,罢,你爹这辈子没别的念想,我就成全了吧。”
“谢谢爷爷。”莫初白喜出望外,连忙给苏老太爷磕头。
“活着出来给你爹娘上坟,比什么都强。”
“爷爷放心,我本就是为了活命才进宫的,如何敢不活着出来。不止是我,有我一天,便有静璃妹妹的一天,我会带着她一起出宫。”莫初白又是笑又是哭,将头埋在苏老太爷膝盖上,这么久了,这么久以后,洛枝枝终于被苏家掌权人认可,本着投桃报李之心,莫初白冲动地发下誓言。
“好孩子,好孩子。”苏樰听了这话,看向莫初白的目光慈爱温和地能将人都融化了。
苏朗木然坐在一旁,就像是个完全不相干的旁观者,眼底却隐隐有了泪意。只有人没了,才知道之前的计较是多么的可笑。成婚这么些年,他的生活中,早已是笑也由那人,哭也由那人。管他什么痴情蛊呢,最初人群中相逢的那一眼,是他先相中了她,才会求着人上门提亲。他恍惚地想着,重来一次的话,就算知道定亲后相会她喂过来的糖果子里有痴情蛊,他也是甘之如饴的啊。他这一生,都随着那人葬入地底。只可惜,他们连个孩子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