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啵”地一下,雷兽难得可怜起这个女人来,在她的脸印一个吻,便头也不回的拉着琴儿跑向屋外。
“哎,少爷,您慢点儿跑!”李嬷嬷、罗嬷嬷和秋月忙不迭地跟了出去,身下贺夫人和另外一个丫头待在屋子里,一时没了声响。
“呜呜……”
突然,贺夫人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用手捂着帕子,哽咽出声。
一旁伺候的丫头,和秋月一样,都是贺夫人的贴身侍女,名字叫夏蝉,是个十六七岁,相貌清秀的女孩儿。
跟在夫人身旁多年,她自然知道这时候夫人为何而哭。
“夫人,您该高兴才对啊,少爷会越来越好的!”夏蝉扶着夫人往外走,轻轻的安慰道。
“嗯,我就知道自己做对了。琴儿果然是我们贺家的福星啊!”她掏出绣着牡丹的手绢擦了擦眼泪,抬眼看向正领着琴儿在院子里疯跑的儿子,突然就觉得,苦日子,应该到头啦!
............
当今大汉皇朝,圣以法治世,对宗教持不提倡、不限制的态度,故而,道、佛等大派各自凭本事,在百姓中占据有一席之地。
相对来说,地处南方偏远之地的和罗县,少了大宗派的眷顾与洗礼,便土生土长,孕育而生,有了自己的信仰:巫神!
在当地,巫神是一位了不得的神灵,他创造了世间万物,并福佑这一方热土,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繁衍生息。
只要心中虔诚叩拜供养,这位神灵几乎是事无巨细,有求必应。
巫神庙,位于和罗县郊外八十里处的大雁山。大雁山高千仞,地势陡峭,巫神庙就建在大雁山半山腰一处天然形成的平地。
寺庙的修建年代已不可考,不过端看那恢宏大气的殿宇、阆苑间参天葱茏的绿植以及各代名家墨客的题字与挂画,也可知其历史定然悠久而厚重。
而寺庙供奉的,便是这位传说中无所不能,千面千手的神灵巫神。
显然,从整个大汉皇朝来看,巫神庙无论是寺庙规模,还是追随的信众,都是弱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存在,但在和罗县方圆百里却也是有名的求神问卜、寻医问诊以及各种疑难杂事求解的圣地,其信众至耄耋老者,下至醒事孩童,无不对其推崇备至,崇敬有加。其香火旺盛,也到了以致三更半夜都会有人山敲门,以解燃眉之急的地步。
而巫神庙之所以能得到当地人的推崇,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历任的执掌,神使大人从未有过主动对外宣教,发展信众的举动,只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老老实实做事,勤勤恳恳做人。
所以,原本就有些本事的巫神庙,便发展成了现在这种低调而又香火旺盛的敬神造福之所。
巫神庙的执掌称作神使大人,现任的神使大人叫孟起,是任神使大人的首徒,执掌神庙已经三十年有余。
神使大人惯常行事低调,鲜少露面。而神庙一般杂务,皆是由其座下徒弟们分工完成。
孟起身形高大,年龄不详,周身裹在黑色的兜帽大氅里,能将其与他人区别开的,除了大氅右胸处,用墨绿丝线绣的“零“字,就是那低沉沙哑的声音和垂在胸前的三寸长须。
当然,巫神庙里的人,除了杂役仆从,所有的神职人员都要身披黑色兜帽大氅,将自己从头到脚隐藏起来,以示对巫神的尊敬。
巫神庙里总共两百零八人,清一色的男性。除了神使大人,还有他亲自教导了十名徒弟,十名徒弟又各自收徒十人,此外杂役仆从若干。
每天,巫神庙在日光初升之时开始做早课,落日最后一道余晖没入云海再做晚课。
剩余时间,神使大人行踪不定,其余人等则各司其事,做着侍神、打卦、问卜、做法等杂务。
此时已至凌晨,轮值的六徒弟周湛明先行回了后院休息,留下自己的大徒弟彭跎和二徒弟薄峰在候事堂接待连夜爬山求药的信徒。
神使大人经过候事堂的时候,正好看到两个徒孙正在为三五个面色焦急的人碾磨药材。
他没有打扰众人,踩着金丝镶边的皂靴,悄无声息的穿梭在黑漆漆的游廊里。
游廊本来是有夜照的灯笼,不过,神使大人没有走那些灯火昏黄之处,反而绕了十八弯,尽挑了些偏僻的,被雪风吹灭了的,仆役没来得及发现的暗角穿梭。
他的步子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丁点儿声响,就像个午夜幽灵似的,飘荡在巫神庙的每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不过,如果细心点儿观察,就会发现,这位神使大人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其实是在不同的药田里刨挖。
说到这儿,就不得不提一提巫神庙远近闻名而又格外珍贵的药田了。
神使大人和他的徒弟们,以及徒弟的徒弟们,都是会看病治病的。
而他们所用的药材,和市面那些白芷、川穹、鹿茸、人参、甘草什么的完全不同。
大雁山的半山腰地势险要,气候特殊,常年低温与潮湿的环境,再加与日光接触的时常数倍于山下,所以,从土壤里长出来的植物,便也有了与众不同的独特药效。
这些植物大多数只能存活在这里,换个地方培植,长不出来的大半,小半就算长出来了,却也没了应有的药性。
所以,巫神庙之所以能在和罗县周边有这么大的名声,除了高深莫测的求神问卜之术,就是他们了不得的医术和药材。
比如贺老爷多年不孕不育那事儿,就是在遍寻了各处医馆,拜访了各处名家无甚效果后,跑到巫神庙来求了一盒子孙药,才终于得了贺成章这么个带把儿的独苗儿。
所以,这时候,神使大人飘飘忽忽的在各处药田出现,自然便是在收集所需药材。
而至于他堂堂一庙执掌,为何要乘着夜黑风高出来采药,那肯定是有了不得不保密的事情。
很快,神使大人就收集齐了所需的东西,然后转身,朝着更为漆黑的方向走去。
约摸又走了一刻钟,他绕过了两处拱门,终于走进了一座寂静无声的偏院。
这处偏院不算大,中间一个极小的院坝由于没人打扫,此刻就是没有灯光照射,那厚厚的积雪也让神使大人清清楚楚的看到了三间连排的房间。
“咯吱咯吱”,踩在厚厚的积雪,巫神大人熟门熟路在院子中变换着步伐。明明是近在眼前的房屋,他却左右挪移,走出了一道道符印,慢慢向正中间那间紧闭的房门靠近。
显然,这里设置了阵法,寻常人就是看到这处院落,也没办法走进来。
站在房门前,他先是轻微的将皂靴在地板跺了跺,除掉了雪渣,然后又凝神静听了一会儿,这才推门,悄声往里走去。
“吱呀!哐!”
房门推开,紧接着利落地关,然后就是落下门闩的声音。
“先生?”
黑暗中,传出一个略带鼻音的男声。听着,是个正处于变声阶段的少年。
“阿瞳,好点儿没有?”神使大人用火折子将桌的油灯点亮。
不甚宽敞的房间里,除了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就是一张靠墙而立的四脚架木床。
床躺着一名面色苍白的少年,眉目清俊,眼神却有些涣散。
神使大人的到来,将他从浅睡中惊醒。他缓慢的坐起了身,白色的里衣没有绑好,触目惊心的鞭伤便暴露在昏黄的油灯之下。
“嗯,咳咳……先生费心了,咳咳……好多了咳咳……”少年说话断断续续的,接着有轻声拍击的声音响起。
是神使大人坐下来轻拍他的后背。
他不知道先生的模样,但自己是被先生救出来的,他应该对自己没有恶意!
“如此之晚,还劳烦先生过来,阿瞳……”
“不必多说!留给你的药,可吃了?”
“睡前吃了。”少年点点头。先生的声音很是嘶哑,如同老旧破败的风箱,半夜听着有些毛毛的。
不过,少年却觉得很安心,轻轻的问道:“先生,身体里的毒素好像少了很多,伤口好像也在愈合了。”
“嗯,慢慢会好起来的。”说着,神使大人便从衣袍里取出一个包裹放到桌。
“这是明天的吃食和水。你且忍耐一下,很快就带你出去。”
“嗯,谢谢先生!”
“那我要给你药了。”
“嗯……”少年的声音极为低落,似乎有些不愿,有些迟疑。
可是,终究,神使大人再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发出一阵轻微的捣鼓声响,接着,便是刻意压制的闷哼。
屋外,黑漆漆的夜色下,又开始飘起了漫天大雪。
洋洋洒洒的,很快就将神使大人走过的脚印全都掩盖了下去。
............
片刻后,候事堂的信徒走了,忙完了彭跎和薄峰将油灯熄灭,打着呵欠走出了候事堂。
彭跎掏出钥匙将大门落了锁,和薄峰一起朝后院走去。
经过正殿时,俩人不禁理了理黑色大氅,对着里面,同样裹在黑色大氅里的巫神神像叩首拜了拜。
“师兄,先前你看到师祖没有?”两人走在已经铺着一沉积雪的游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问话的是薄峰,瘦高个儿,原本有着秀气的五官,因为巫神庙的规矩,这时候也是被遮盖在了氅帽之下。
一旁的大师兄彭跎个头稍矮一点儿,身材略微宽厚些,是个国字脸,剑眉大眼的闷葫芦。凌晨温度实在太低,听到师弟想找他唠嗑,他是一万个不愿意将嘴巴里的热气放出来的。于是,他便隔着顶着氅帽,对着师弟摇了摇头。
薄峰没有领会到师兄的意思,继续说道:“哎,你说,师祖前几天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孩子,怎么这么久了,就没看到他人影儿呢?哎……”说到这里,他不禁双手圈着袖笼戳了戳彭跎,“你听说了没有?好多人都在传,说那是师祖在外面和女人……”
“瞎说什么!”彭跎终于出声了,不过确是为了制止师弟乱传谣言。
“又不是我说的。你知道吗,连山下的老百姓都知道了。”薄峰不以为意。
巫神庙规矩真的很多,第十条就是,外客不能留宿!
“真是奇怪了,你说啊,神庙不让外人留宿,神使大人怎么就将那人留了这么久?”
彭跎其实心中也很纳闷的,但作为大师兄,他总是要比其他师弟端正得多,铭记神庙第一条规矩:不得妄言!
嗯,薄峰有句话没说错,巫神庙的规矩真的很多。
不得妄言、不得忤逆尊长、不得大声喧哗、不得随意卸下值袍、不得行恶、不得擅离职守、不得私自下山、不得内斗、不得徇私、不得留宿外客……
嗯,巫神庙无论徒弟们还是杂役仆从,进入神庙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将一百零八条规矩背得滚瓜烂熟。
“赶紧回去休息,别成天乱说,小心被二师叔知道了,让你去刑堂领罚。”
“呃?”薄峰一听,顿时有些泄气。
二师叔负责神庙众人言行监督和刑法。他的刑堂可不是谁都想去做客的地方。
哎,说到这里,薄峰有开始思维涣散了起来。
本来嘛,神使大人收徒,那都是要经过几番挑选,考核过关,才能成为入室弟子。
而他们这些徒孙,生不逢时,错过了神使大人收徒的时间,虽然资质佳,却只能成为巫神庙里的第二梯队。
而当新一任神使大人接受神庙执掌之时,除了自己的亲徒,其他师兄弟以及他们的徒弟,则会被要求离开神庙,自谋生路。
至于那些杂役仆从的遴选,则比他们更加严格而封闭了。
每年,神使大人会将适龄的杂役仆从放归山下结婚生子,然后选其生下的第一个男丁,在十岁的时候送回神庙子承父业。而当新一代杂役仆从在神庙里干满了十年,便又被放归山下,延续父辈的使命。
所以,巫神庙除了神使大人,其他人都不可能永远待在这儿。至于外人,神庙的训诫里更是明确说过的,不能有外人留宿!
于是,神使大人几天前突然抱回来一个被裹在铺盖卷儿里,看不清相貌的神秘少年,就有些惹人注意了。
薄峰当时没看到,但听旁人提过,神使大人是亲自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自己的房间?
那,意味着什么?
巫神庙每日杂事很多,但这并不能阻挡人们浓浓的八卦之心。
很快,在神使大人没有做出任何解释的情况下,关于那个神秘少年的传言就如同长了翅膀的嘴巴,飞到了和罗县的大街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