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峰是在前两天下山帮人做白事的时候,听了那么一耳朵。
他不敢去问师傅,这时候虽然忌惮被二师叔发现而领罚,但实在是忍不住来个睡前夜话,便巴巴的扯着彭跎的衣袍,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然而,彭跎不是一个善于聊天的人,听了薄峰的话后,他难得伸出了自己的大掌,在师弟的肩膀拍了拍,满嘴认真:
“你想知道,何不亲自去问师祖?”
“问师祖?我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敢啊!”
虽然没有亲眼见过师祖发威,但师祖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就是连一向沉稳的大师叔在师祖面前,那也是躬身以待,小声应和呢。
不过,背地里很多人都在议论,说那少年长得和师祖极为相似,无不猜测那有可能是师祖的孩子。
嗯,对于这样的传言,他们肯定是不信的。
因为,神使大人作为祀奉巫神的神职人员,要在继任执掌时,跪在巫神面前起誓: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巫神,终身不娶生子,不惹俗世纠葛,若有犯者,定自刎谢罪。
所以,薄峰很疑惑,师祖难到会公然违反戒律?那,岂不是要变天了?
薄峰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心惊,要是师祖真犯了戒律呢?那会不会很快又要……
还有啊,这么多年了,就连他们的师傅,嫡亲的徒弟们都没见过师傅的真容,那么,那些嚼舌根的人,是怎么确定的,少年和师祖长得相似呢?
薄峰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师兄又不愿意和他讨论,临近屋舍了,他终是没趣的摇了摇脑袋,推开门朝自己温暖的床榻走去。
............
贺府听松院的卧房里,琴儿在嬷嬷的指导下,帮贺成章将厚厚的棉袄给解开了,然后接过浸湿了的锦帕,为他擦去了流进脖子里的汤水。
“呜呜……呀噶,额不系各异哒……”
“没事儿的少爷,我帮你擦一擦,一会儿就好了。”琴儿没有理会傻子的嚎啕大哭,一门心思帮着他处理灌进脖子里的汤汤水水。
“不行啊,琴儿姑娘,少爷里面的衣服全都湿透了,婢子这就去拿干净的重新给他换,麻烦您先帮忙哄一哄。”
“好咧。”琴儿点点头,拿起旁边一块干净的锦帕,塞到了贺成章的脖子下面,以便将湿衣服和他的胸膛隔开。
事情是怎么回事呢?
雷兽忧伤极了,但通过六年时间的实验和证明,他对自己这副僵硬的身体以及捋不直的舌头彻底死心了。
可是,今天见到尧光实在是太高兴了,他忘了自己的缺陷,非要在晚饭的时候表现一下。
好吧,结果就是,僵硬的,不听使唤的手,将满满一碗鸡汤灌到了自己的脖子里!
雷兽张着大嘴,哭得简直没办法用言语形容了。
为什么脑子里想的和手的动作就不能统一起来呢?
“少爷,您把嘴巴闭好不好啊?”尧光有点儿忙,帮他处理了脖子,现在又要为他擦口水。
“呃?”雷兽被尧光有些不耐烦的低声呵斥弄得有些措手不及,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去摸自己的嘴巴。
“哎,别动,少爷!”尧光眼疾手快,及时阻止了雷兽动作,“少爷,您好好待着别动好吗?手弄脏了又要洗的。”
“哦……”雷兽那个憋屈啊,忙不迭的闭了嘴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他现在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不管不顾的杀去地府,将那个青面白牙的阎君和他那一帮子手下统统打得满地找牙!
不,最好来个震天咆哮,让他们统统灰飞烟灭!
哼,没了地府,尧光也不用被这劳什子六道轮回给拴住,也不用再和那只臭蟑螂敖岸牵扯在一起!
但是,他突然又想起了女娲痛心疾首的样子。
哎,他知道女娲辛辛苦苦维持着自己的小世界,是他非要引着尧光跑到这里来寻欢作乐。
哎,自己若真的把地府给拆了,女娲定是要拼了老命也要弄死他吧?虽然,她其实根本就打不赢他!
雷兽一阵胡思乱想,眼里心里充满了浓浓的愤怒,但是在尧光看来,那就是一副傻子发呆的蠢样儿。
很快,在罗嬷嬷、李嬷嬷的帮助下,雷兽重新换了干净的里衣和棉褂。
尧光在一旁认真的学习着。
此时,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来时路的委屈和不甘。
看到贺成章如此模样,她的内心好像奇异地得到了抚慰。
是啊,你看,他是个富家大少爷,整天锦衣玉食的,可是又怎么样呢,连自己吃饭都成问题,一辈子就只能在别人的帮助下生活。
嗯,其实,手脚能动,脑子也不笨,真正比起来,自己还是比他幸运得多吧!
于是,当雷兽终于恢复了平静,再次看向尧光的时候,就觉得尧光先前无所适从的状态消失了,现在的她,和那个自己叫了六年的娘一样,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慈爱和悲怜。
“少爷,已经很晚了,让琴儿伺候你歇息吧。”尧光轻轻拍了拍雷兽后背,然后牵着他就朝卧榻走去。
“呜呜……”雷兽又一次在内心崩溃了,他这个样子,还怎么期望着尧光对自己心生爱慕?
她不会变成第二个贺夫人,娘吧?
呜呜……好难过!
“嗯?少爷,您在说什么?”尧光将床铺好,帮雷兽将鞋袜脱掉,然后解开棉褂的盘口,将他送进被窝里。
“呀噶!”雷兽委屈的将尧光的手抓着,一副自以为神情复杂实则面目呆滞的样子看着自己的女神。
“少爷,我叫琴儿。”尧光被傻子叫了一下午的呀噶呀噶,听得浑身不舒服,这时候见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俩,就开始纠正起他的发音。
“呀噶!”傻子雷兽试图将舌头打个卷儿,嗯,没成功。
“来,跟我念,其因琴,琴……儿!”
“气一鸡……儿,鸡儿”
“唔!”雷兽被自己叫出来的奇怪称呼吓倒了,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瞪着尧光。
尧光也被他的喊出口的那个“气一鸡儿”给弄得浑身一个激灵。
琴儿多好的名儿啊,是爹娘在她出生时,听她哇哇大哭,觉得尤如琴曲一般动听,才为她取了这个名字。
多好的寓意,多好的回忆!
结果,被傻子少爷这么一乱叫,简直......
哎,她无奈地呼了口气,妥协道,“好吧,我觉得还是呀噶要听一些!”
“哈哈……”雷兽一听,见尧光没有生气,高兴得又张开嘴巴流出了哈喇子。
“嗯,好了好了,少爷,嘴巴闭啦。”尧光从床头取出手帕,为雷兽将口水擦掉。
“乖啊,我会陪着您的。”尧光拍了拍雷兽的手背,走到桌旁将蜡烛吹灭,然后摸黑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嗯,好温暖啊!
家里的棉被破破烂烂的,远没有现在这床被子蓬松暖和。
她侧身对着傻子,觉得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是太坏嘛。
以后,她就当多了个弟弟,只要将他照顾的好好的,无病无灾的,那么,她也就衣食无忧,别无所求了吧!
是吧,应该知足了呢!
“呀噶!”
突然,一只小胖手从被窝里伸了进来,握住了尧光的手。
“少爷,快睡吧,明天琴儿再陪您玩儿。”
“嗯,呀噶!”
尧光经过半天的相处,对贺成章大概的话语还是能够听得懂的,不过,“呀噶”,她确实不知道傻子为什么要这么叫她。
“少爷,你快睡觉吧,我也要睡了。”尧光半眯着眼睛,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可是,雷兽却不愿意睡呢。
他还是念经般的呀噶呀噶叫个不停。
夜已经很深了,白天又走了很远的路,尧光不过说了两句话,便累得陷入了沉沉的梦乡。
雷兽渐渐习惯了夜色,借着屋外积雪透进来的微弱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睡在身旁的尧光,内心又开始涌起复杂到极致的情绪。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气息,就是老远的一个背影,他都能第一眼认出她来。
可是,尧光却已经忘记了他!
他们这样,真的能够日久生情吗?
雷兽觉得前途一片黯淡。要是当时选择失去记忆,保留法力,又会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哼!他突然咬牙想到,就算自己有了法力,那又怎样?
不记得尧光,将他们以前朝夕相处的所有全都忘记了,那么,他的投胎为人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雷兽也不是不自信。数万年的相处,他早将尧光刻进了自己的骨血里,就算短暂的忘记了,他也会随着本能再次出现在尧光的面前。
只不过,已经深陷凡人界的尧光何时才能变回真正的自己,那就很难说了。
而且,敖岸那个卑鄙小人,他是断然不会让尧光和他再有任何牵扯的!
女娲也是!对自己的世界太过小心谨慎,做事畏畏缩缩的,简直不像从洪荒世界出来的妖兽!
现在的她,哪儿是人界的主宰,反倒像是被这个世界给束缚了手脚,不得半点自由!
如果换成是他,就算将整个世界毁灭了那又怎样?大不了推翻重来,再造一个更加强大的世界,岂不更好?
雷兽一阵思绪翻飞,想了很多,似乎又什么都没想。
夜色漫长,渐渐的,李嬷嬷的鼾声传了进来。他悄悄的伸长了脑袋,在尧光的脸轻轻的点了一下,这才任由困意袭来,歪头睡去。
没关系,傻子又怎么样呢?他就不相信自己会一直这么无能下去!
堂堂古凶兽,最不缺的就是迎难而的耐心和毅力!
从明天开始,他要增加身体锻炼的强度和舌头弯曲的力度!
尧光就在身边,他会全力以赴,让自己变成令她心生爱慕的好相公!
............
第二日,习惯早起去厨房为继母烧水的尧光,直愣愣的坐在床铺发了会儿呆,回想自己从昨日起,便与从前的生活做了告别,从此要以童养媳的身份在贺府生活。
她看了看垂下的纱帐,那细腻的纹路和秀在边角的流云花纹,间或会有刻意放轻的步子在外走动。
那应该是李嬷嬷和罗嬷嬷。
哦,对了,应该还有秋月。二贺夫人说,秋月以后就是自己的贴身丫鬟了。一想到这里,尧光就觉得匪夷所思。
回想昨天之前,她都还在被继母随意辱骂和毒打,谁料现在却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不再慌里慌张地跑出厨房,为即将醒来的继母烧热水!
嗯,她不禁又想起了爹,然,竟生出了些不太真实的感觉。
突然,一阵低微的鼾声响起。
她低头一看,朦胧的光线中,是一张稚气未脱的小圆脸。
她记起了这是贺成章,是自己未来的相公。他比自己还要小两岁,却是天生的富贵命,含在金汤匙的里长大的少爷。
可惜,是个傻子。
她昨天忙着适应环境,没有仔细看过贺成章的五官,这时候便俯下身,用后支着脑袋,认真观察起来。
嗯,柔嫩细滑的皮肤、高挺的小鼻梁、半张着嘴呼吸,呃,枕头下已经湿了大半了。
哎!尧光无奈极了,这傻子果真晚流出来的哈喇子更多了。
她从床头取出锦帕,为他轻轻的擦拭起来。
按着昨天的记忆,这位少爷好像也挺好相处的,尧光便不自觉微微笑了起来。
就当是做他的丫头吧,这可比伺候继母好了不止多少倍呢!
“姑娘已经醒了?”
突然,纱帐被人掀开,露出了秋月的脸蛋来脸。
“嗯,醒了!”尧光小声回道,朝秋月笑了笑,自己穿起了衣服。
“让婢子帮您吧。”秋月动作麻利,很快将尧光的外衫取了过来。
尧光比昨天从容了许多,没有拒绝,反而和秋月配合起来,迅速穿好,再到净房洗漱。
秋月帮她将头发梳好,像昨天一样,绾了两个小丸子一左一右的固定好,然后又用湖绿色的丝带扎了两个蝴蝶结,和身的浅绿色棉袍很是搭配。
“现在叫少爷起床了吗?”尧光见下人们正在往厅堂里摆饭,便问秋月。
秋月自然要去问罗嬷嬷少爷早起的时辰。
“是该起床了,不然早食吃晚了,会影响午食。”罗嬷嬷对尧光说道。
“那我去吧。”
秋月和罗嬷嬷自然不会多话。
这位以后可是少奶奶呢,从现在开始学着照顾少爷,最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