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万宝听着方群玉愤怒的诉说,心里满是对世事不公的感慨,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选择,如果自己能有陆沅芷那样美丽痴情又情趣高雅,才华横溢的女子相伴,就情愿不要什么功名,闲来写些诗文曲谱卖些零钱,再一起开间学堂教些学生,挣些家用,闲暇时到水边、山上一起弹琴吹箫,岂不是如神仙一般快乐。可是却没有那样美丽多才的女子对自己倾心,那样条件好的女子要求也高,往往又既想要高贵的身份又想要奢侈的生活,唉,或许这就是世事难尽如人意,愿意终日陪伴你的人不能给你想要的富贵生活,能给你富贵生活的,注定没有时间终日陪伴着你!
方群玉还在继续往外倾倒着满心的气愤和不满,他说:“她只知道抱怨,却不知道某为她要承担多少压力,冒着不孝之大不韪,瞒着家父母为她安家置业,她却不知深居浅出,隐瞒行踪,成日抛头露面,四处赏花郊游,致使家母对她住在此处已有耳闻,为帮她隐瞒,某只好为她编造谎言欺瞒父母,还要每日早晚到父母面前请安,以示某日日呆在家中,并未如传言在外置业。她不只不想某的难处,还只是永无休止的索取,昔日她在皇都时要团聚,某让她来了沅湘团聚,得到团聚又嫌我方家驱使打骂她,没有清闲和自由。为让她满意,某给她置业买丫鬟仆人,给了她清闲和自由,她却又嫌孤寂,又要陪伴,如果给了她陪伴,不知道又会索取些什么!”
方群玉跟朱万宝诉说着心中的不满时,陆沅芷正在兰心斋里哭泣,她没想到方群玉会因为一首诗打她,也没想到自己刚想试着换一种新的方法和他相处,却还没来及换,就先挨了一顿打。和方群玉一起生活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打她,这让她感觉既委屈又害怕。她边嘤嘤的哭泣着,边想老和尚说过的话。原本心中数不清的委屈,都随着记忆中老和尚说过的话而慢慢消散了,“感情也如手中的米一样,越想抓牢越抓不住,越想攥紧越容易从指缝间流去。只有轻轻托着,让对方感受的到你的支撑,却不感觉到你的束缚,才能留住彼此的感情”……她又想到换一种包容和大度的方法和方群玉相处,于是她试着不去想自己的委屈,而是站在方群玉的立场想一下眼前这件事情,她想如果自己是方群玉,收到那样抱怨的诗,心里会是什么感受,特别是对方在意自己的时候。她仔细想自从搬到杏花巷后,自己对方群玉的态度,从最初因脱离了在方家苦难生活的欣喜,到因孤单而不停产生的抱怨,再到如今写出“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的指责。想想自己从最初独自留在皇都时的盼望团聚,到来到沅湘方家被方老夫人驱使打骂,再到搬到杏花巷自己不用再劳作和受家规的束缚,其实条件是在一点点的变好的,只是自己随着条件的变好,想要的也一点点的变多了,想要的一时得不到,就开始生气抱怨,所以就总是生活的不愉快……
陆沅芷想到这里,心里的委屈已渐渐的消散,她让小红打来一盆水,洗去脸上被泪痕冲花的残妆,重又涂脂抹粉打扮了一番,打扮好后,她让小红去朱万宝那里看看,想办法把方群玉叫回来,小红过去不一会就回来了,她说方群玉已经离开杏花巷回家了。陆沅芷听到这个消息,心像被刀猛扎了一下,抽过一阵疼痛。接着又如掉进了冰窟,冷的瑟瑟发抖。她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任由泪水顺着刚化了妆的脸颊流下。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密密的细雨,微凉的风吹着房里的轻纱,她呆呆的看着飘飞的细雨,突然站起来向雨中冲去,小红忙喊:“夫人,你要去哪里?”边赶紧拿起一把伞追了出去。陆沅芷直奔着竹疏渡口跑去,她要去追已经离去的方群玉,密密的雨丝淋在她的头发和脸上,也打在她单薄的衣服上。
陆沅芷到的时候,竹疏渡口已没什么人了,方群玉早已经离开,密密的细雨微风中,渡口已没了等待过河的人,船夫们因没什么生意,大多也早早的回了家,陆沅芷颓唐的靠在渡口的一株柳树上,看着烟雨中那几只稀疏的还在固执的等待着客人的渡船。一个船家看到陆沅芷站在风雨中,就大声的问她:“这位娘子,要过河吗?”陆沅芷木然的摇了摇头,那个船家小声嘀嘀咕咕的说:“不要过河冒着这么紧的雨跑到渡口干啥呦?”船上的另一个船夫说:“这个女子天天来渡口吹箫,你难道还不认识?”第一个船夫说:“那是没下雨时,如今这么密的雨不在家里老实呆着,还跑到渡口张望,难不是生活的太过清闲舒适了,来找些病?”两个船夫嘀嘀咕咕的在那里议论着,小红已撑着伞到了陆沅芷身边,她焦急的说:“夫人快回去吧,您的衣服都被雨淋透了。”陆沅芷满脸是水,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摇摇头说:“索性我就在此处站成望夫石吧!”
小红着急的说:“夫人快回去吧,穿一身湿衣服,再吹会河上的河风,一会要染上风寒了。”
陆沅芷还是呆呆的不动,这时朱万宝撑着伞也来到了渡口,他站在她旁边,看着淼淼的烟水说:“潇潇暮雨,撒落一地愁红惨绿。”
陆沅芷说:“声声子规,啼断几处黯然销魂。”
朱万宝说:“唉,满川落红,都是泪人眼中血!更哪堪风吹雨打,残香成泥,俱是无情。起风了,小心着凉,回家去吧。”
陆沅芷淡淡的转向他说:“家,何处是家?有牵挂和相思的地方才是家。我的牵挂和相思都在大河的碧波上,只有它才能载着我的幸福从对岸走来。”
朱万宝说:“弱水三千,载不动许多相思和遗憾,山花遍地,何苦只迷恋某一只?把挡在眼前的树叶拿开,生活会送给你一片森林,只盯着一片树叶,最终,风雨不只会带走了树叶,还会带走那个观叶之人。”
陆沅芷说:“相思,我无法参透,我只知道我的相思会从河对岸穿过风、穿过流水奔流向我,我的青春,如大河的流水,在等待中一点一点的向前流逝。虽然我卑微如泥土,却也自有我的原则,不论生老病死,我站在这里,让时间的河透彻成一种风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朱万宝说:“何苦呢,你眼中为之憔悴的天大理由,于别人或许只如微尘般渺小,你为之飘零你的,谁会问你飘零的原因?不过是枉凝愁眉。春天去了会再来,花儿零落了来年还会再开,人飘零了却永难再回来,徒让在意你的人断肠,而你为之付出所有却不在意你的人,或许只会为你的飘零一声轻轻的叹息罢了。”
陆沅芷听着朱万宝的话,泪水又模糊了双眼,她问:“为何人生中总是幸福太短,遗憾太长?”
朱万宝说:“没有了遗憾,怎么会感受到幸福?如果一生中都只是幸福,那么幸福也就变的淡然无味不像幸福了。快回家去吧,一身湿衣服再被凉风吹,只怕要染风寒了。”
陆沅芷点点头,三个人一起从渡口回到杏花巷,到自己的家门口时朱万宝转头对小红说:“赶紧让她用热水泡泡身体,再给她煮些姜汤驱驱寒气。”
小红答应着跟陆沅芷进了兰心斋,她让鲍二家的赶紧烧上热水,煮起姜汤。进屋后把陆沅芷的湿衣服脱下,又帮她擦去身上头上冰冷的雨水,然后把加了花瓣的热水倒入浴桶中,陆沅芷泡在带着香味的热水中,顿感身心都松驰了下来,先前的委屈、迷茫都在温热的浸泡中慢慢消散……
陆沅芷沐浴完换上干爽的衣服,又喝了一碗姜汤,身体舒坦了许多,她坐到书桌前给方群玉写了封解释的信,她说之前那首诗是写了送给邻女香蕙的,还在信中描述了香蕙与赵敞的感情经历,之所以也送给方群玉一份,只是为了让他看看自己的新诗,并没有其他意思。写好后她把信封了起来,让小红给朱万宝送去,请他帮忙给方群玉带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