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受了寒,莫问睡下不过一个时辰便开始胡言乱语。
“沐哥哥……沐哥哥……沐哥哥……”
不知何时那素白的小脸惨白的渗人。离魄抬起微颤的手掌碰到她滚烫的额头,吓了一跳。
“莫问,莫问……”
莫问整个人仿佛置身秘境之中,如何都唤不醒。
虽然不懂医术,到底是习武之人,离魄抓起她的手摸向脉搏。
脉象紊乱,且时沉时浮,显然不是简单的受寒发烧!
“莫问,醒醒……醒醒……莫问!”
千愁百结之际,离魄似有所悟,只见他扶起莫问,盘膝而坐,手心抵住她的脉门,将一部分内力缓缓输进她体内。
不到半刻钟,离魄“哇”地一声吐出一口鲜红的血水。抬目扫到依旧昏迷不醒的人,离魄强忍不适,又勉力导出些许内力给她。
“嘤咛”一声,莫问终于在针刺般的疼痛中勉强醒来。不知为何她浑身开始冒汗打颤,整个人虚弱得吓人。
离魄顾不得擦拭嘴角的血水,半搂着她。
“怎么样?”
莫问捂着胸口一副难受的模样。
“不要和我说话。”说完这句,就死死咬住牙关。这生不如死的疼痛与生俱来,纵然意识近乎模糊,但她内心却十分清楚这细密的疼痛会由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她只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就好了。
如此捱了半盏茶后,剧痛才稍稍缓解,攥成拳头的手指缓缓松开,伸往袖袋,染血的手掌因疼痛有些乏力,一哆嗦,瓷瓶滑出袖口,“当”地一声摔在地上,褐色药丸混着瓷片滚落一地。
离魄单手稳住莫问的身体,费力弯下身,捡了几颗,轻轻吹了吹,递到她手边。
莫问抖着手拾了一颗服了下去,想来吃得急,她咳个不停。离魄搬过她的肩头,在她后背胸口处轻轻揉着,咳嗽才渐渐平息了下去。
“……针。”
离魄忙抓来银套给她。
莫问痛得意识几乎迷离,好半晌才拔了一针,轻捏慢捻地刺进合谷穴,接着眉头一皱,又取十宣点刺放血。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仿佛耗费了莫问的全部精力,她浑身瘫软的歪倒在离魄怀中。略去那微弱起伏的呼吸,怕是任谁见了她的模样都会怀疑她是否还活着。
离魄全身僵直地坐在牛皮垫上,他的伤口尚未复原,刚才情急之下又冒险动用了两次内息,此刻胸口气血一阵阵翻腾得他难受不已,可是莫问看上去仍然危险,他丝毫不敢动弹。
轻咳两声,一丝丝殷红的血顺着嘴角蜿蜒流出,离魄恍若未觉。
离魄盯着莫问指尖乌黑泛紫的血珠发呆,满腹疑惑。
那分明是中了毒,看她刚才那模样,显然并不是第一次了。谁下的毒,为什么?……先前他以为她只是一个身患眼疾却是个颇有天分的大夫,可如今……
深山……盲眼姑娘……中毒……精湛的医术……小白……
仔细想想,离魄越觉得这姑娘不同寻常。她一个盲眼姑娘又是如何习得这一身绝妙医术的?师从何处?忽然想起之前她提过的苏沐……她口中的沐哥哥又是何人……苏沐,苏木,他们又什么联系呢?中毒……邪毒……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没过多久,莫问又在阵痛中醒来,虽然是昏睡,多少也恢复了点力气。她撑起身子摸索着又靠到壁沿上。
“我睡了多久?”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
“一刻钟。”
她双眸紧闭,眉头越蹙越紧,瞧出她苍白面色之下暗藏着难受。
“喝水吗?”
她轻轻摇了下头。
离魄想,她一声不吭,不是不痛,只是学会了忍耐。
“我会点穴,要是很疼的话,我可以……”
“没用,点穴后疼痛只会加倍。”她咬牙切齿地说着,显然痛到了极致。
离魄眼底一片怜惜,恨不能以身相替,代她受这苦痛折磨。
“你的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绞尽脑汁,脱口而出的话一出口他又开始后悔。
“中毒。”她似乎也想转移注意力,回答的毫无芥蒂。
黑曜石般的眸子紧锁其身,只见她肤白胜雪,唇色全无,纤长好看的眉睫在细风中轻颤,一身窄紧的湛蓝短装更衬得她纤弱清廋。
离魄一惊,“你身上的毒和眼睛中的毒有关联吗?”
见她点头,离魄心下一思索,又问:“你现在这样是还没解吗?”
“嗯。”
“除了眼睛,还有什么影响?”
树叶上的水珠被风吹散,落了一地。
莫问微颤着手将额前散乱的头发拨了拨,虚弱地道:“无碍,只身体比常人虚弱些罢了。”
离魄显然不信,追问道:“什么毒?”
“绝世尘烟。”她的声音冷静而淡漠,好似这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好看的眉毛皱作一团,“那是什么毒?”
莫问摇头,不知是不知道,还是不愿解释。
“那……可……能解?”
这次她连头都不摇了。
离魄紧盯着她,心里暗自记下毒名,嘴上继续追问:“什么人下的?”
莫问垂着睫毛想笑,眼角一滴泪不受控制地掉落下来。
她叫他。
“离魄。”
“嗯。”
抬头间,那滴泪已隐没在衣襟下,离魄呆呆地望着她脸颊一侧因笑牵出的那个浅浅的酒靥,心中不禁深深一痛,只觉那笑在苍白如纸的面容上,犹自显得哀怜。
“我是弃婴……”她脸上凄切,“你问的很多问题……我也不知道。”
离魄心里很不是滋味,之前多次猜测她的身份,但从来没想过她的身世竟如此曲折可怜。越多了解她一分,他对她的垂惜怜悯也与之俱增。
离魄沉着脸,陷入了冗长的沉默里。
安静的洞里,一时只有两人轻浅的呼吸声。
沉吟了好一会,离魄低喃道:“对不起。”
莫问侧脸,光亮中,她望着他的方向,轻轻一笑。
“这与你……有和干系,又不是……你弃了我。”
他忽然想就这样一直陪着她。
“以后我定不弃你。”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
这誓言一般的话在此刻显得格格不入,两人都是一愣。
离魄反应过来,忙补充道:“我是说你救了我的性命,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了。”
莫问皱着眉,没有说话。
离魄盯着她霜雪一般的脸出神,原来她和他一样,都是孤儿。
◇◇◇◇
下了两天两夜的雨一停,夕阳跟着就从天边斜射而来,洞口被橙红的晚霞晕染。
莫问那场来势凶猛的毒仿佛也未曾在她发生过一样。
莫问收回把脉的手,道:“你身上的毒已无大碍,不需要再银针过穴。瓷瓶那药改成每晚睡前一粒,如此再服两日,即可完全清除了。”
“我中的什么毒?”
“虞美人。”
离魄有些惊讶:“五日杀?!”
“虞美人,别名五日杀。‘五日’,顾名思义,中毒者五日即死!‘杀’,是指中毒者如被高深内力震得筋脉寸断,异常痛苦,活活疼足五日而亡!但它之所以取名虞美人,却是因为中毒者至死外形都不会有任何变化。”
“……”果然是嗜血楼那个狠毒女人的一贯做法!
离魄脑中灵光一现:五日杀?!四年前毒神苏木不就是靠得它名扬天下的吗!
想起前几天莫问问过的问题,看向莫问的目光不由更幽深了。
“明天的药我一起熬了,回头你热下就可以喝了。”
离魄问:“你又要下山?”
“嗯,药材用完了,干粮也快吃完了。”
她一边说,一边端起碗走到洞口,伸手摘了一把湿漉漉的树叶。
离魄瞧着她的背影,说不出话来。莫问雨夜背上来的米都进了他的肚子,而她一日三餐顿顿吃的都只有干粮。
“我这次下山可能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啊?”离魄回神,只听清她后半句,说什么两三天才能回来。
“有些药材家里没有,要去镇上采购。”擦拭碗筷的手一顿,“雨后下山……我,我走得有些慢。”
“你可以等天亮了再下山。”
“黑夜白天对我来说有什么分别?夜晚寂静,对我,反而更有利。”
离魄盯着她脚下如影随形的黑影,久久说不出话来。
略顿,“……夜里有野兽出没。”
莫问沉默一瞬,似想起什么,侧过脸,问:“上次给你的药粉,还有吗?”
“有。”
离魄抬眸,她一手抓碗,另一只手就着树叶在上面摩挲、擦拭,她的动作很慢很仔细。
“你明天可以适当的在洞里活动了。”
离魄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望着一旁摆放材、火、水、米等物微微出神。
接触的这些天他一直暗暗关注她,她所有东西都摆放有序,就算用过也会按着记忆原封不动的归回原位,方便下次使用,每做一件事她都一丝不苟,尽善尽美。
“饿了就自己做饭吃。若……就拿它充饥。”
离魄盯着她手心唯一的一块饼,没有伸手。
“你带上路上吃,我饿了自己会做饭。”
莫问等了片刻见他没动,将饼放到米袋一旁。
离魄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你总是这么执拗吗?”
“啊?”莫问回头望着他。
见她一脸茫然,离魄压住胸口的那股闷气,调整了情绪,才低声问她。
“你就不多为自己考虑着想吗?”
莫问没吱声,最初靠近他是以为他摔下来是被她撞下的,后来救他只是联想到孤独被弃的自己。
他们一样孤独,一样在山里,一样中毒,一样的同病相怜……
“我,我我想着,万一……你又……到时……再说我还有小白,我,我们下山就有吃的了。”
一段话前言不搭后语,还被她说的结结巴巴的,可离魄那股无名之火忽地消失不见,化成一道叹息。
离魄本想问她,若小白也出事了呢!可看着她眉宇间的忧郁和脸上的倔强,他终究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