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再次出来时,已是二更天了,不远处有两个侍女在抱怨天气。
“什么鬼天气,雨都被风吹得横着走了!”
“就是!”
莫问这才知道外面不知何时下了雨,虽然看不见,却也感受到狂风大作,雨点被大风吹得在长廊上打转。贴在后背的里衣早已濡湿,被风一吹,身形不由一颤。
“小姐,我送你回去。”忠伯默默将雨伞举过她的头顶。
“忠伯。”
忠伯等了片刻,隐约听见“改命”。
“改命?改谁的命?何人能改?”
忠伯一愣,抬头看向莫问,可惜后者不动神色,已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脚下。
莫问昨夜回来,想着李瑾瑜的病,摸着竹简,默读到日旦时方才睡下。
“医仙姑娘还没醒吗?”
“嘘,小声些。姑娘昨夜亥时回来,寅时方才睡下。”
“那这饭菜?”
“温着罢。”
“是。”说完那侍女又端了饭菜就出去了。
床上的人捂着脑袋,嘤咛一声:“什么时辰了?”
“回医仙姑娘,辰时。”
莫问动作迟缓地撑着床,可能实在困得不行,她又躺下揉了揉太阳穴,待精神舒缓些,方才缓缓坐了起来。
“李瑾瑜如何了?”她的面容中中透露了几分慵懒。
侍女拿过一旁干净的湛蓝衣衫给她,道:“公子仍昏睡不醒。”
莫问洗漱完毕,匆匆用了饭,就往梨园走去。刚至院内,隐隐听到一阵细细的抽泣声,可能是知道她来了,进去时哭泣声立刻停止。
“莫姑娘来了。”是个柔媚的女声。
见莫问疑惑,跟随在莫问身后的侍女上前一步,小声提醒:“是四公子的母亲,大夫人。”
莫问微点头,淡淡道:“大夫人。”
“有劳医仙了。”大夫人知她眼睛不便,只站起身,让到一旁。
莫问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到李瑾瑜的身侧,右手轻搭上他的脉搏。
大夫人盯着莫问手里的动作,细声问道:“瑾瑜他?”
“节律紊乱……虚大无根,微弱不应,此乃病情重危之无根之脉!”
大夫人惊惶无措地哀求道:“求姑娘救救我儿!”
莫问深深叹了一口气,“邪胜正衰,浮数之极,至数不清……医书上又记载此乃‘绝脉’。”
大夫人双眼一红,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莫问听她哭得越发伤心,暗怪自己说得太直白,正深感不安。不想大夫人忽然止住泪水,对身边的侍女吩咐道:“小红,你去找管家,让他给瑾瑜安排一门亲事。”
莫问静默着未置一词。
倒是小红显得有些不可思议,惊异道:“亲事?可公子现在……”
大夫人打断道:“正是如此,才要冲喜!”
“哦。”
“现在就去。”
“是。”
莫问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朝着空气喊了一声:“小池,在吗?”
“在。”
“柏子仁十钱、草柏叶十钱、冬青十钱、紫丹参五钱、白蔲仁两钱,水煎服。”
话落,她的手又转至李瑾瑜的心脏几处穴位,轻轻揉按。
“是。”小池低眉应道。
自那日后,莫问再也没在梨园见过大夫人。李瑾瑜倒也渐渐断断地醒过几次,却都不长久。而大夫人说的“冲喜”,听说在李瑾瑜以死相胁之后,便被扼杀在想象之中。
◇◇◇◇
“诸虚劳损,导致血液流动过快,节律不齐。”莫问收回手,悠悠道:“你若是再劳累,怕是过不了明年了!”
李瑾瑜苍白着脸,轻咳两声,婢女忙捧了杯水,送至他手上。
李瑾瑜罢了罢手,勉强扯出一抹笑,道:“那可不行,我得活过至少两年,到时给你颁块匾,上书‘赛神医’!”
莫问脸色冷漠,丝毫不理会他这玩笑之词。
“你昏睡这十天里,吃了我半根龙蕨草。”
李瑾瑜揉了揉眉心,顾自扯开话题,道:“那你开个价,索性将整根都给我罢。”
“不亏是李家四郎,果然财大气粗!敢情我这棵百余年的龙蕨草,在你眼里就如同李家后花园的草呢!”她的讥讽之意顿时显露无疑。
“百余年?”
这龙蕨草的来历,小池前几天问过忠伯,见他问起,忙附在他耳边,小声道:“这龙蕨草十年方才长一寸。”
“……”
李瑾瑜沉吟片刻,极轻地叹了口气:“阿问,我已过十八,至多也就两个年头了。咳咳咳咳……难不成你让我枯坐等死?”
莫问似没想到他竟主动将话题转回到正题上。
“……瑾瑜,你怎如此听天由命?”
忠伯忽地记起那个雨夜听来的两个字,此刻闻言,不由猜测道:难道小姐想改瑾瑜公子的命?
李瑾瑜淡淡一笑:“我有选择吗?”
莫问听出他语气中的无奈,自然知道他说的选择指的是什么,可此刻她又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了。
“当然有。游山玩水,诗词歌赋,弹琴唱曲……李瑾瑜,这世间诸事,为何在你眼里唯有拨算盘珠子一个选择?”
“拨算盘珠子?!”李瑾瑜闻言不由哈哈大笑两声,顿时又引得好一阵咳嗽,喘息片刻,才听他继续道:“在你眼里,经商竟是拨算盘珠子。”
莫问抬起头,黑眸一动不动,配上严肃的表情,俨然一本正经的模样。
“难道不是吗?”
李瑾瑜长年和各店铺掌柜打交道,莫问那点小心思他自然看在眼里,也不拆穿她。
只道:“……那若是你,作何选择?”
“游山玩水!”这答案显然早在她心中。
自李瑾瑜生病以来,莫问每天都待在他的院落里,深夜方归,听伺候她的婢女说,莫问回荷园之后也要看书至黎明,几日下来明显憔悴了许多。
李瑾瑜望着她越加单薄的身躯,眼中忽浮出一抹亮光,“好!”
水晶帘动微风起,淡淡的药草味飘散在屋子里。
“瑾瑜,这两年你听我的话,好不好?”
“两年?”咳得微泛泪光的双眸划过一丝惊异。
“两年。”莫问看着他的方向,重重点了下头,简单的两个字此刻从她的嘴里吐出,显得格外郑重。
李瑾瑜见她神情坚定,好似受了蛊惑,没有半分犹豫,很是简洁干脆的应了声。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