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渺白雾中，莫问看见一个小女孩拄着竹杖，光着脚丫在雨水里走着，山路崎岖不平，她一步步走得十分艰辛。

莫问觉得那画面似曾相识，她跑过去想帮她，可伸出的手指却穿过了小女孩的身体，莫问怔忡地看着自己透明的手掌，哀伤悲寂的情绪顿时蔓延全身。

……原来她死了。

小女孩淌过溪流，翻越山岭……回过神来的莫问才发现，她竟和自己一样是个瞎子。

……

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葱白的手指蓦地抚上眼睛。

原来死后她的眼睛就可以看见了。

呆愣间，小女孩已走到了曲折陡峭路段，莫问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小的身躯，她身体太矮，几乎是趴在地上摸索着爬过去的。

不知道这里是哪，也看不见其他人，莫问只能跟着小女孩。

春风、夏日、秋雨、冬雪，那道身影永恒般地穿梭往返于深山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浑然不觉间，小女孩渐渐长大成小姑娘，她的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稳。

瞧着她步伐轻松地越过山间小溪，不知怎地莫问忽然有种和她比赛的冲动。

闭上眼睛，莫问摸索着走着，没有铁杖起初还有些不适应，可很快她的脚步越来越快，超越了小姑娘。

站在云雾山山顶，眼前一片苍翠。莫问的心却犹如波涛一般汹涌澎湃。那熟悉的路基、熟悉的台阶、熟悉的转角、熟悉的草木、熟悉的味道……无一不在告诉她——这是云雾山！

看着那个背着药兜渐行渐近的小姑娘，莫问的眼眶忽然一红，她微颤着张开嘴巴，似乎想张口喊什么，但她的喉咙一阵堵塞，半天都发不出一个音节。

眼见小姑娘去采崖边的那株草药，莫问的心跟着一紧，“别……”

只见小姑娘脚下一滑，摔下山崖。

“啊——”

莫问心低一突，急忙奔了过去。如预期一样，那小姑娘果然掉进了山洞，摔断了腿……

莫问不能与她交流，只默默地待在一旁。

山洞一点点变黑，慢慢地有啜泣声传来，莫问靠着洞口，沉默的看着那个被掩盖在黑暗中的廋弱身影。

月落日升，红霞如锦，山鸟翱翔。

不知枯坐了多久，莫问只抱紧双臂，神色复杂地看着洞外。

听着小女孩喊了一声“墨哥哥”，她才如梦初醒的转过头，果然那女孩就是年少的自己。

“阿问？”

“墨哥哥，墨哥哥……”

“阿问别怕，墨哥哥来了……”

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回响徘徊在耳边，纵然莫问早有准备，却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带着迟疑的目光，莫问极其缓慢的转眸去看他。

然而无论她怎么用力，她的眼睛里都只看得见那个女孩……

墨哥哥，墨哥哥！

难道死了之后的阿问也不能看清你的模样吗？

莫问越想要看清楚，眼前的画面就越模糊。慢慢地，慢慢地，那女孩的身影也逐渐开始消散，远去，最后终于消失在白茫茫的雾霭之中。

等层层白雾散尽，莫问已在随风摇曳的荷塘边，对面的院落里有个女孩背对着她笔直地跪着，留给她一个倔强孤寂的背影。

莫问动了动，她面前似乎有了一道屏障，令她不能靠近一步，她只能静静地立在原地，远远地看着。

烈日高照，再慢慢西移，落下。

“现下可记得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忽然响起。

“木强肿胀塞口，不治杀人，浓煎噙漱。”

这之前才听过的声音，莫问很轻易地就识别出这女孩正是年幼的自己。

……原来刚才那熟悉又陌生的男声是他。

沉思间莫问又听男人问：“鸡冠血？”

小莫问细声回道：“中蜈蚣毒，舌胀出口，浸之咽下。”

……莫问熟读医术，听到这里，显然明白过来，原来是在考问《本草纲目中》的口舌部分。

“龙脑香？”

”伤寒舌出数寸，掺之随消。”

……

男人的问题越来越快，涉及的面也越来越广，转瞬已从百病主治考到草部。

“芦茎叶？”

不知女孩跪了多久，她的声音越来越细越来越轻。

“其味甘，寒，无毒……主治霍乱呕逆，肺痈烦热，痈疽。烧灰淋汁，煎膏，蚀恶肉，去黑子……”

“为何能治上焦虚热？”

“芦，芦中空虚，故能，入，入……脾肺。”

莫问听着后面两个字，心底咯噔一声，果然立刻就听到男人怒吼地质问声传来。

“脾肺？！”

“……”

“学成这样！还想出去玩？！如果你想以后都饱受那毒的痛苦，尽管不把我的话放在眼里……”说到这里，男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忘了，你眼睛是瞎的，难道你也忘了你是个瞎子，还是个浑身带毒的瞎子？……”

莫问紧闭眼睛，痛苦地堵住耳朵，似不愿再听那男人恶毒的咒骂声。她口中喃喃念道：“快走，快走……”

白雾似能听懂她的话，渐渐重新涌到一起，将她团团围住，一如之前那次一样悄然无声地将她带走。

周围电闪雷鸣，莫问睁开眼时，发现身处一片淤泥之中。

天上正下着暴雨，莫问茫然地望向四周，正要找地方躲雨，忽然一阵急忙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阿问，阿问……”

这声音……这天气……

莫问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慌忙跳到那个陌生又无比熟悉的男子面前，“别过去，别过去。”

男子看不见她，他浑身湿哒哒的，也不知道在雨中找了多久，雨水落入眼睛阻碍了他搜寻的视线，他才抬起手，随意地抹了下额头眼睛，又继续往四处寻找。

“阿问？阿问？”

莫问看着他一脸焦急的模样，也急红了眼，“墨哥哥，别去，别去。别过去了。阿问求你……”

莫问伸出手想去推他的身体，可手臂却穿了过去。莫问不死心地追了上去，伸出手向他的胳膊抓去，但是也都一次次地穿了过去。看着穿过他身体却没有一点触感的手指，泪水开始大滴大滴的往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