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将自己缩在驾驶位下，大气不敢出。据说僵尸和鬼都是循着人的呼吸辩识阳气，只要不出气，他们就不会攻击自己。

等到那些朦胧的影子从车窗外走过，路人甲才缓缓的放松肌肉，悄悄的吸上一口空气。

紧跟着，可怕的念头涌进脑海，他不会已经死了吧！他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啊！

欲哭无泪之时，车窗笃笃的被敲响，一张年轻又略带猥琐的脸贴在玻璃上，眼睛正滴溜溜的望着他。见他目瞪口呆不说话，那人在玻璃上哈几口气，就着凝结的水雾写下几个字：能搭便车吗兄弟？

路人甲如蒙大赦，终于遇见活人了！

砍了两只涣兽，叶弥开始觉得没劲，放着黑白无常现成的小工，不用白不用。“我们去幽冥殿！嗯，上次的路是怎么走来着？

紫衣无奈一笑，“闭上眼睛，我带你去。”

“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叶弥不乐意。

“怕你眩晕。”

说罢，紫衣揽住她，斗转星移，眼前的风景走马灯似的不断变幻，最终停下时，已来到酆都城门。

谁能想到，偌大的酆都城，幽冥殿，衰败萧条，竟然成了鬼蛛们的巢穴。

“古书上说幽冥如何厉害，忘川水，十八层地狱，六道轮回，掌人间生死祸福。如今这幕场景，倒应了那句话，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叶弥感慨道。

“此魔非彼魔，此鬼非彼鬼。”紫衣应道。

随着他们踏进幽冥殿，梁上的鬼蛛飞速退去，干涸不知几千年的九臂青铜连枝灯依次燃起，照亮空旷的大殿，似乎在无声的欢迎他们到来。

黑白无常们分列两侧，整整齐齐道，“叶天师驾临，蓬荜生辉。”

“别废话了，黄泉路都成人间的马路了，随意进出，你们赶紧的，黑无常去配合法师们守着通道，白无常去找人！”叶弥坐在青铜案上，发号施令。

黑白无常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征询彼此的主意。末了，一只黑无常大着胆子越众而出，“黄泉路已经…”

“不必守着黄泉路。”紫衣忽然发话，“都去找人。”

“是。”众无常应道，迅速散去。

术业有专攻，在幽冥做事，黑白无常们要比她娴熟迅敏的多。叶弥乐的清闲，唤紫衣道，“你，过来。”

紫衣依言，隔着一米的距离站定，清冽的眸子沉沉，敛着让她心跳紊乱的未知情愫。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叶弥揪住他的衣领，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怎会。”紫衣轻笑。

“你好像对幽冥很熟悉。”叶弥不动声色的追问，“连移形换位这么精准的法术都学会了。”

“不好吗？你想去哪，我都可以带你去。”

今天的紫衣温顺的不像话，倒令叶弥很不习惯，于是讪讪松了手，半晌方道：“听说忘川水畔长满彼岸花，仿佛星海，一直想去看一看。不过那里是幽冥的禁地，有阴兵把守，如果硬闯，黑白无常又要说闲话”

“抱紧了。”

又是一番辗转腾挪，等脚下不再虚浮，叶弥睁开眼睛，足足一刻钟，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安静的站着，生怕惊扰到造物之所钟。

与荒野上所见不同，这里是彼岸花的森林，每一株都高可十丈，花脉丝丝缕缕，从天空垂落，光华微弱却连绵不绝，宛若星河倒悬，无边无际。漫步其中，静谧清宁，不知今夕何夕，不知人间何世。

“真漂亮。”叶弥轻声道，“难怪当年，地藏王菩萨在这里顿悟成佛。身似菩提树，心如明镜台。人类的算计，谋略，乃至一生，在天地间的大美面前，真真是连一粒尘埃都不足比拟。”

“你若喜欢，以后便常来。”紫衣温声道。

叶弥轻叹，“这里可是幽冥。随意进出，那群黑白无常又要说闲话。”

要是能变成自家后花园该有多好！

流连半晌，叶弥忽然想起正事未完，催促紫衣回到幽冥殿。令她意外的是，黑白无常们恭肃严整，一问之下，不但走失的市民全部送回人间，连黄泉路也已封闭，幽冥与人间的裂缝愈合，一切恢复正常。

他们的办事效率居然这么高了？！叶弥半信半疑，直到亲眼看见边界严丝合缝如初，才算心安，“既然问题解决，我们就回去了。”

黑无常打开通道，叶弥走出几步，发觉紫衣仍留在幽冥境内，没有跟上来，于是回头问道：“怎么了？”

紫衣立在原地，那双素来高傲、清冷的眸子泛出难言的温柔。朝阳在叶弥身后升起，为窈窕精致的剪影镀上一重迷蒙的光晕。他沉默良久，终是缓缓道，“我须得留在幽冥。”

闻言，叶弥竟微微颤抖，那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心一寸一寸的下坠，仿佛从云端跌入谷底，眩晕中带着清醒入骨的酸楚，只是茫然的问道，“你不愿意跟着我了？为什么？是我太凶了吗？我可以改啊”

紫衣忽然走上前，倾身抱住她。

清冽的气息兜头笼罩下来，几百年，他们之间，这是第一次清醒的拥抱。叶弥一动不动的站着，于凝滞沉闷中，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随着紫衣进入人间，在他身后，那一重仅容一人通过的阴阳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像一孔黑洞，不断虚化人间和幽冥的界限。

原来，这一切的一切，是因为紫衣在人间。太过强大的气息牵引着，令幽冥的地脉迷失了方向。

他说的对，从此以后，他须得留在幽冥。

叶弥紧紧握拳，唇角却勾出浅笑，“不碍，你过去好了。如果有人欺负你，你让黑白无常给我送信，我来幽冥帮你教训他！”

良久，紫衣终是松开她，银发玄袍，再不回头。阴阳门很快在他身后合上，边界又恢复如初。

为什么会这样？！叶弥站在原地，心里空荡荡的，他只是自己收服的一只鬼，普普通通，只是道行高了一些，性格清冷了一些。

街上很快热闹起来，人们又开始一天的生活。

“为什么会这样？”一个声音在身后的街道响起，一字不差的重复着她心中的疑惑，“不如找个地方坐一坐，容我慢慢说给你听。”

羲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