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之下，巫女们白襦红袴，动作整齐划一，跳着神秘的舞蹈。每一挥袖、顿足、转身，手中的乐铃随之叮铃作响，上百支乐铃同时响起，如潮水一般，哗哗沙沙，观者为之肃然，闻者为之动容。

篝火映在女孩子们瓷白的脸上，忽明忽暗，为神秘的舞蹈添了几分诡魅。她们不停的跳着，节奏越来越欢快，铃声越来越紧密，似乎被她们的热情感染到，神官们也不由自主的加入舞蹈，踩着她们的节拍，在空地上起舞。

然后是侍从们，女仆们，连流浪猫也跃上屋顶，随着节奏轻摆。

朱成则似乎对这一场规模宏大的舞蹈很满意，拍掌附和，唇角溢满浅笑。

叶弥端正的坐在位置上，眸光清冽如案上清酒，浓郁的妖气、鬼气，正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几个夜游的武士不知何时进入了神社，手持团扇障面，以古怪的步调翩翩起舞，扇子偶然错开，露出藏在后面的狐面长鼻。再仔细一看，他们哪里是武士，分明是穿着武士装的犬妖。

紧接着，体型庞大的梦貘，矮小乖戾的河童，苍白森冷的雪女，九尾狐身的玉藻前，一只又一只诡谲狰狞的身形涌现，源源不断的融入舞蹈的队伍。

偌大的空间鬼影缭绕，群魔乱舞。

“真精彩啊。”叶弥忍不住感慨，两眼放光，真想把这些东西一锅烩了！错过眼前，以后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忍住，这些东西是朱成则的家臣，不能杀。”灵犀坐在叶弥和洛珈中间，眼角余光瞧见她们跃跃欲试的模样，低声规劝道。

忍字心上一把刀啊。

叶弥忍的很痛苦，神色开始不耐烦，不让杀就赶紧滚蛋，非要在眼前秀，对她这么尽职尽责的天师而言，实在是莫大的挑衅。偏偏这祭典漫长无比，直到深夜，才渐渐步入尾声。

朱成则一袭传统服饰，缓步走到她们面前，深深至礼，“很荣幸见到三位，在下朱成则。”

方才，为了祭典的仪式，他们隔着一段距离，礼貌的相互问好。眼下才是更进一步的密谈。

“我们也很高兴见到您，朱先生。”灵犀笑的温婉。

眼前的朱成则跟十五年前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因着有了色彩，有了言语，去了儒雅呆板，整个人鲜活生动起来。但同时，也多了几分未名的妖冶。

“我们冒昧前来，想必朱先生已经知道个中缘故。”

灵犀话未说完，朱成则便温和的截断她的话音，“灵犀小姐，和洛珈、叶弥小姐远道而来，是朱某人的贵客。朱某自知性格乖僻，极少与外界往来，有幸得三位眷顾莅临，不妨在这里多住几天，让朱某尽地主之谊。至于叶小姐所求，朱某已从柳公处听得一二，上官此刻滞留在埃及办事，三五日便回，等她回来，叶小姐见过以后，我们再谈不迟。”

顿了一顿，朱则成又道：“朱某不是小气刁蛮之辈，三位大可放心。”

灵犀略一沉吟，便笑道：“如此，要多叨扰先生几日了。”

“求之不得。”朱则成微微一笑，很是谦恭有礼。

从神社回樱花宅院，只需穿过一条巷道。也不用司机接送，三人步行回去。坐了半天，浑身的气血都不通畅了。

一弯下弦月挂在天边，清辉如霜。

“让我们住下来，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灵犀有些疑惑。

从搜集到的消息看，朱成则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是个再卑鄙不过的小人。可是当面见了，却又斯文安静，彬彬有礼，接人待物挑不出半分毛病。

“既来之则安之。”叶弥沐着清冷的月光，“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一个半神，和他的妖鬼帝国。”

今天晚上的仪式，说的好听点是接待贵客，说的直白点，就是威胁加炫耀。

“而且，同样是半神，人家的活法和你，简直是天差地别。”洛珈凉声道，“你把自己当人，普渡众生，他可是真的把自己当神了，成百上千的妖邪精怪放在身边，也不怕被反噬。知道刚才的神社供奉的是谁吗？”

“谁？”叶弥和灵犀异口同声，那些符文稀奇古怪，隔着一段距离，又烟雾缭绕，着实没辩识出灵位上的字。

“伊稚邪。”洛珈缓缓道。

伊稚邪源于一个传说，他不是神，而是妖。伊稚邪是妖族的王子，因王位之争，被兄长打成重伤，逐出妖界，流落人间。濒死之际，伊稚邪被人间的巫女所救，两人情愫暗生，但巫女不愿打破人族禁忌，与妖相恋，将伊稚邪的伤治好以后，便发誓再不相见。为了报答她的恩情，伊稚邪将自己的寿命分了一半给巫女，共享长生。

“一半的寿命，据记载，就是两千五百年。”洛珈讲完故事，又道，“其实，这个故事演变于柳毅传，大约明初传入这里。朱成则是半神，不供奉自己的父神，却供奉一个故事中存在的妖族，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也许是没什么好供奉，就随便挑一个。本来大部分的神明都是虚构的，比如洛水神女，巫山神女，土地公公，在以前，祭拜他们的庙宇不也遍地都是？”叶弥闲闲道。

“规格这么高的神社，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透着讲究，应该不是一时兴起，随意建造。”灵犀皱眉，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明日愁来明日忧，都十二点了，赶紧睡觉。”叶弥打个哈欠。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房门口。

安静无声，叶弥忽然止住脚步，勾唇一笑，“我记得，走的时候，窗户是关着的。”

顺着她的目光，灵犀和洛珈也瞧见，那一扇精致的雕花窗户虚掩，微黄的灯光从窗户倾泻而出，引的几只飞蛾盘桓飞舞。

管家理应不会进入她们的房间，在这宅院，还有谁会不请自来？

风吹过庭院，花瓣从枝头凋落，撞在青石板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良久，房间内隐约有一声极低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