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夜市,热闹如昨。
叶弥孤身走在群妖中,独特的气息很快招徕不少妖物尾随。她步履从容,莹白的指尖从一盏盏灯笼上划过,仿佛没有察觉自己的危险处境。
一只猫妖从树梢跃下,体型硕大,双睛寒光熠熠,锋利的爪子径直挥向叶弥!
青衫一晃,猫妖惨叫一声,仓惶遁走。
“相砚大人,这么晚了还没睡?”叶弥望着来人,盈盈笑道。
相砚颇为无奈,“这句话应该问叶师才对,街夜市鱼龙混杂,这么晚了,叶师孤身在外,若有任何闪失,相砚万死难赎。”
“大人言重。来惭愧,因我水性不好,被淹了几次,昨在大殿上,紫衣特意问涟漪公主讨要一颗辟水珠,涟漪公主好客,设下宴席,请我们过府酌。我素来不喜饮酒,推脱不去,在房中着实无聊,睡又睡不着,便出来寻他。不曾想走着走着,就到了街。”叶弥随意编了个借口,“大人既然来了,不妨陪我走走。”
“也好。”
相砚现身,垂涎叶弥的妖很快散去。不多时,漆黑的幕淅淅沥沥落起雨,沾衣欲湿。
“叶师似乎有心事。”相砚觑着叶弥的神色道。
“相砚大人至今孑然一身,可曾爱过什么人吗?”
灯光映照下的青石路水光潋滟,将夜色映照的更加凄清。长长的眼睫覆着,遮住叶弥眼底的光芒,语气却是不加掩饰的落寞。
“曾经沧海难为水,不提也罢。”相砚笑了笑,“姬恒殿下与叶师心有灵犀,羡煞旁人,难道叶师还有难平之意?”
“少年不知愁,纵然博览群书,然涉世未深,未必懂得什么是举案齐眉,终究意难平。听相砚大人如此,便是过来人。”叶弥微微一叹,“大人长居蛮荒,可曾见过两千年前,降临蛮荒的那位神女?”
闻言,相砚的脚步一滞,默然片刻,方道:“相某曾远远望见过,她的风采音容,至死不敢忘。”
“不过提起她,就这般失魂落魄,相砚大饶至死不敢忘,想必另有隐情。”叶弥踩着地上的枯叶,“实不相瞒,我在玉湖公主房中看见一幅画,也想跟相砚大人验证一下,两千年的往事,是否真如画中?”
“叶师莫要难为在下。”相砚停下脚步,街夜市已到尽头,“走的远了,叶师还是随我回去吧。”
“所以,是真的。”叶弥抬手,横刀,拦住相砚的去路,“画上题了一行字,一生缘起,两生缘聚,三生缘定。玉湖公主心机深沉,将这些字留在画卷上,必然是想让我知道些什么。相砚大人,我也听蛮荒有块三生石,是男女定情之处,劳烦大人带我去看一眼。”
“过去的事,叶师何必执着?”相砚试图避开刀锋,神族的刀清光凛冽,克制妖邪,对他这种上古的存在,也是有力的威慑。
“请大人带路。”
见叶弥不依不饶,相砚只好退让,“叶师随我来。”
夜市灯火煌煌,若只顾着看热闹,很容易忽略灯火阑珊处的三生祠,闹中取静,静中取幽。匾额上一行篆,金漆早已剥落,若不是相砚带路,即使从门前走过,也看不出此间有何玄妙。
“妖族对情感之事素来淡泊,大多是鱼水之欢,露水情缘,三生祠形同虚设,前来祭拜祈福的并不多。”相砚拂去盘旋的蛛丝,推门走了进去。
须弥术,中见大,一树一菩提。
岁久年深的合欢树下,立着一块一人高的石头,浑然成,质璞未雕。
“这石头应该怎么用?刻字吗?我刚好带炼。”叶弥心情不好,语气颇为不善。
“这是石精灵中的顽石,不会话,却有灵性,千万年不改初心,故而又被称作三生石。叶师一刀下去,它好不容易聚起的灵性就灰飞烟灭了。”相砚着,将一股妖力注入石头,唤醒沉睡的精灵,各种字迹纷纷显映在石壁上。
叶弥逐行看过去,果真没多少记录,那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名字,像猝不及防、溅进眼睛里火花,令瞳孔骤然一缩。半晌,方沉下心神,念道:“夏芜?”
平原夏氏,神族在人间的侍者,在诸侯纷争的时代,不论时局如何动荡,夏氏都是各国的百巫长和大祭司。
夏芜,姬嬴。
拂去岁月的尘沙,那一条隐蔽的丝线,终于初现端倪。
“夏芜”相砚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若有所失。
“相砚大人也曾爱慕过她?”
“那样的女子,凄清如愁雨,冽烈如醇酒,滟艳如朱槿,决绝如碎玉,谁能不爱?”
“老来旧事无人,至今犹恨轻离别。”一声叹息,哀婉绵长,随着叹息落地的,是吴钩月古朴的刀鞘。
刀锋在掌心划过,留下的血痕仿佛鎏金。
“相传对付极难斩杀的妖物,要先用自己的血祭刀,激发器灵的凶性。相砚大人经历过六界的战事,见多识广,不知这种法,是否属实?”
长袖舒卷,以袖中劲风卸去部分刀气,相砚快速后退,刀光依旧擦过鼻翼,将袍带和袍子的一角齐齐斩断。
一击毕,叶弥已恢复横刀在前的姿势,唯有长发在风中飞扬。静若处子,动如脱兔。
“既然做了玉湖的裙下之臣,何必在我面前装什么情深似海?倘若你真的爱过夏芜这样的女子,这世间的一切,当如云烟,再不能惊扰你半分。”
御空而至,这一刀以十足的气势直击面门。
相砚眸中划过凶狠的光,人类的身形崩裂、膨胀,青烟起,青烟散,现出九头蛇的本相。
汹涌的妖气将合欢花吹落,羽扇般的绒花纷纷扬扬,映着青森的鳞甲,有一种妖异的美。
“西姥年迈,久不理事,是玉湖公主出的计谋,捉白楚楚,伤方浔,进而将姬恒与熙和引入蛮荒。若只为化解劫难,她还算磊落。可她想要的,不单是蛮荒的王位,还有幽冥。贪心不足蛇吞象,嘴脸就不似看起来那般赏心悦目了。”
吴钩月划在坚硬的鳞甲上,发出刺耳的尖啸,血光四溅,一枚斗大的头颅轰然坠地。
“这一刀,是你重伤方浔!”
叶弥回身,反手横切,将试图偷袭的另一枚头斩断,“这一刀,是你辱没神女的清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