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四十七)丹书鱼腹(上)(1 / 1)浥青橙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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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和八王喝了一回茶,有太监来报:谢森有要事觐见。

“他来做什么?”

见皇上生气,八王劝道:“皇叔莫动气。听听他的自辩也好。”

谢森进来小心地一一见了礼,试探地叫道:“皇上?”

皇上端着茶没有好气地丢下一句:“还嫌朕不够丢人?!”皇上这话语气虽轻,可不管是针对之人还是旁人听来,都是极重的。纵然雷霆未至,也已是风满西楼。

谢森忙跪下请罪:“臣有罪不敢辩白,只是眼下有件蹊跷的事,臣实在做不了主。还请皇上的示下。”

“什么事?”

谢森忙把随从手里的托盘接过来,托过头顶——是一条已经开肠破肚的鱼。紫冰冷眼瞧着他弄什么玄虚,却听谢森道:“后厨在这条鱼的肚子里发现了点东西,皇上请看。”

那从鱼腹取出的黄绸上写着四个字:“八王当立。”紫冰看了一凛,心中恨恨地骂道:“好一招围魏救赵!亏这狗贼想得出来。”

原来谢森事败,自己忖度:皇上极重颜面,继位以来又极力维护自己的正统地位,怎会把我主政的败绩揭开给官员和高丽使者看;再说高丽,他们小国寡民,使者此次前来就是为求和示好的,断不会多管闲事揭大宋的短;随行官员即使看出破绽,要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要么没有揭发一个宠妃娘家的魄力;唯有八王!鱼肉百姓的事定是八王揭发出来的。这个沽名钓誉的贤王,看来我只有在皇上发威之前,先下手为强,摆八王一道,或许才能化解眼前的危机。

果然如谢森所希望的,黄绢上“八王当立”四个字犹如一道闪电劈在皇上的眼前。这是皇上心中最深的忌惮,这四个字个个都在提醒他“斧声烛影”的陈年旧事,个个都要撼动他皇帝的正统地位。

紫冰的眼光急速地掠过皇上的脸颊。皇上手里拿着黄绢凝视良久,平静地面庞看不出喜乐。紫冰切切地盯着他,甚至企盼着哪怕他大发雷霆也好,起码知道该如何应对。她又悄悄地扯动八王身后的衣襟,希望能从八王那儿得到一点暗示,可是八王岿然不动,她只得静静地站着、等着。

好一会儿,皇上抬眼瞧着八王道:“皇侄还真是众望所归啊!”

八王忙起身大礼跪拜:“皇叔明鉴,侄儿绝无不臣之心!定是有人存心挑拨。”

谢森见并排跪着的八王似是瞥了他一眼,忙回奏道:“臣也不相信是八贤王所为。或许是有人趁机作乱。只是此次系皇上封禅巡视,难道是有人觉得八贤王更有资格封禅?”

谢森这几句话,句句都正中要害。他借着封禅的由头,把“八王当立”的传言发挥到最大的威力。这无疑撩拨起皇上心中的怒火:“皇侄也不辩白?”

“清者自清,侄儿并无二心,何须辩白?”八王只叩头说了一句,就再无他言。

紫冰跟随八王身后垂首跪着,皇上最初的质问让她觉得周身冷瑟;可听皇上说到辩白,又忍不住抬头相望。紫冰看到皇上冷峻的眼神倒也平静,又见八王气定如山。紫冰心里忽然就定住了,旋即微微冷笑。这微小的表情自然没有逃过皇上的眼睛:“你有话要说?”

“是。”紫冰拱手再拜,才缓缓道来:“紫冰愚钝,但也听过丹书鱼腹的故事。我记得最早见于司马迁的《史记·陈涉世家》。”

“嗯。你记的不错。”皇上换了个姿势,右肘倚着靠在椅子上,端起茶来拨了拨茶盏:“朕自幼熟读经史,不消你来告诉!”

“皇上博学,紫冰不敢!只是我记得丹书鱼腹的起因是陈胜吴广做了错事!”紫冰把“做了错事”一字一顿地说的字字千钧,她侧脸冲着谢森示威似的一笑:“陈胜吴广做了错事,怕皇帝怪罪。为了掩饰过错、躲避惩罚,殊死一搏才用的蛊惑人心的手法。这不过是有异心之人使用的拙劣伎俩!”

皇上喝了口茶,冷笑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举大计也能搏出一片天地。”

“皇上错了!若是天命所归,又何须人为?我听说昔年战乱之时,杜太后曾经用扁担挑着先皇和皇上在树林里避难,遇到一个道人说:两朝天子一肩挑。皇上继承大统,可知是命中注定!”

八王心中略有安慰:这丫头平日心里纵有一万个不服气,可终究明白什么为重什么为轻。这种传言不过是皇上为了彰显自己继位的合法性,着文人编出来的神奇传说。自己尚不屑阅读,没想到紫冰竟连这个也搬出来用。当真是正中皇上下怀,看来此局可解。

“你才多大!知道这个?”

紫冰听出皇上峻厉的语气下掩盖的是受用的快慰,忙趁热打铁道:“怎么不知道?不光是我,汴梁城里的老少妇孺怕是都知道。这不仅是天命,更是人心!当然,若是没有这样的修缘,即使把丹书塞遍整个乾封县的鱼腹,也是枉然。皇上可还记得,那丹书鱼腹篝火狐鸣的陈胜吴广,最终,可是失败了!莫说王爷没有此心,就是有,也不该如此行事。天时地利人和三者皆不占,王爷又有什么可图的呢?皇上文治武功,自然明白个中利害。”

皇上喝了口茶略略顿了顿说:“到底如何,朕自会查清楚。你们都好自为之吧。”

待皇上拂袖而去,屋中只剩下八王一行。紫冰懈气地瘫坐在地上,心绪难平。祾瑞等把二人扶起来,还没坐定。褀瑞闻讯而来,进门就压低声音说:“王爷不好了。皇上已经下令监禁咱们,还有谢县令。院外已经换了守卫,怕是不能擅自出入了。”

八王虽是经历过风浪的,可眼下孤立无援,也是心惊,只说:“先别急,先别急。”

紫冰见他茶盏都没端稳,知道他心乱了——毕竟是身在局中之人,若是“八王当立”一事落实,绝不是责罚就能平息的。紫冰倒是比八王冷静些,她本来就想借刀杀人,此事一出,不过是再次坚定了她的决心。她见褀瑞等都切切地望着八王,道:“咱们得在戌时前想好对策,方不误事。”

“为什么是戌时?”祾瑞问道,“既然监禁,怕是一个都出不去。”

“戌时戍卫换班,难免会顾此失彼。褀瑞,你刚刚到来,众人对你不熟悉,到时候你趁机逃出去。”

“那王爷在此……”褀瑞不知逃出去有何作用。

“你让我想想,想想。”紫冰把双手拢在鼻尖上冥思苦想。手掌聚音,显得她的呼吸声沉重许多。

八王见她如此,似有宽慰倒是也静下心来,叹道:“监禁咱们也就罢了。此次随驾的能臣不少,还我清白不是难事。只是这样一来,炸坝之事就拖延下去。不知会怎样?”

“你自身难保,还惦记着炸堤?堤坝……”紫冰脑中似是灵光闪现,不管是一叶障目,还是丹书鱼腹,还有满地的饿殍和牢中的李若水,一切的一切,源头都是因这大坝而起。这大坝才是万恶之源,而谢家就是始作俑者。紫冰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去想。

八王见她只顾着筹划,要喝水连杯里没有茶水都不曾觉察,就将自己未动过的新茶递过去。

就这样忘我地想了许久,紫冰忽然站起身来叫道:“褀瑞。我说的话你记清楚,今晚的事就着落在你身上。”

紫冰平日里说话活泼俏皮,褀瑞从未见过她这般疾言正色,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听着。

“堤坝的西岸上有间小庙。你先去那儿找四个字。”

“什么字?”

“谢王天下。”四字一出,八王也是一凛。这无非是对“八王当立”的直接反击。八王设想了多种方法,却没想到紫冰以牙还牙,这样风险太大。可见紫冰绷着的神情如满弓的矢箭,志在必得。八王也不打断,任由她说完。

“姑娘,谢家即使有此心,又怎么会将称王天下的心思写出来?”褀瑞疑问道。

“会!”紫冰肯定地答道,“那座小庙是谢氏的家庙。因为作恶太多,为求庇佑一定会亲手抄写佛经以消罪孽。我亲眼见过他们用黄绢抄写《阿弥陀经》的经幡。你只要从中找出这几个字裁剪下来即可。”

“可是姑娘,我不认得经……”

“首段‘如是我闻……文殊师利法王子等诸大菩萨’中有‘王’;‘又舍利弗,彼佛国土,常作天乐’中有‘天’;‘舍利弗,下方世界’中有‘下’;结尾必有谢氏弟子敬献的字样。”

褀瑞不懂佛经,又不能留下字迹等证据,只得反复背着记着。紫冰回头问八王:“王爷,你说……皇上会把监禁的命令公之于众吗?”

“应该不会。对皇上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明乾封县的真相,挽回面子。若是再把禁令透露出去,恐怕会人心不稳,万一父皇的旧臣有了别的心思。皇上岂不雪上加霜。他不会自找麻烦的。”

“我想也是。”紫冰见褀瑞记得差不多了,又道:“你再去狱中找李若水。若是禁令还未传到牢狱,你就拿咱们的腰牌提出他。若是不行,你一定要脱身去找他爹李念熙,让他去负责炸坝的事宜。再有,你联络些受灾百姓,越多越好,明天一早若是没动静,就让他们来行宫请愿。炸毁堤坝就在明后两日,你办完事情就不要回来了。如果三天后一事无成,你就回京接上姐姐去五台山。”

八王听紫冰说的头头是道,决意让她放手一搏,只是听到接紫云一事,哀伤之情陡然升起,愣怔须臾轻唤了声“紫冰”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好一会儿,八王才说:“还是不要冒险去牢里了。他们父子见过面,想来也都交代过了。其他的都照紫冰说的办吧。万事小心!”

紫冰又把办事的有关细节一一嘱咐了褀瑞。布置完一切,八王让拿纸笔来,回头瞧见丹书鱼腹的黄绢仍在桌上扔着。八王拿起来思忖了片刻,道:“不用纸了。就用这个写。”

紫冰叫道:“你要写血书?”

八王笑笑:“放心,不会。丹书黄绢是皇上的特权,别人如此不是僭越也是逼宫。用寻常的墨就好了。”八王简要陈述山洪即至,若不及时炸掉大坝危害更大,甚至可能把行宫困住。只要炸毁堤坝挽救众人于水火,自己蒙冤也是无愧天地,无愧皇上!

八王素日待人宽厚,侍卫掂量此事非凡,便把黄绢交给了行宫戍卫总管曹璨。曹璨觐见的时候,皇上正和曹彬等几位老臣聊起灾民之事。

皇上心中明了:八王特地写在丹书的背面,不是过是为了表白,纵使有“八王当立”压顶,此事也非提不可;更是为了救灾,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皇上把黄绢递给大臣传阅。

曹彬接过笑道:“八王还真是不避嫌。”

“曹卿家仔细瞧瞧。”

曹彬看完大礼参拜:“皇上圣明。臣以为当务之急先派人查明八王所说是否属实,若是实情,救灾要紧。其他事情可缓缓再说。”

众臣复议,皇上自是纳谏。

戌时守卫换班,褀瑞逃出禁闭八王的小院,刚躲到马棚准备伺机行事,一只胳膊就被攥住:“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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