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乾封县回到京城,已几近伏天。八王等深居简出,避免再招惹是非。汴梁城中连日大雨,皇帝免朝了几日,八王等一众大臣也可在家休整一番。
清早,雨仍不见停,紫冰正在廊下伸懒腰,见总管齐平带着丫环送饭过来。紫冰忙迎过来招呼:“阿翁,怎么还劳您送来,我一会儿去厅里吃吧。”
齐平仍让丫环把食盒送进清逸斋,对紫冰道:“王爷和王妃四更天就进宫了。姑娘只能自己吃了。”
“出了什么事?”紫冰急急地问,“是宋娘娘?还是皇上?”
“姑娘莫急。听宫里报信的太监说是宫中失火……”
“这么大的雨,失火?再说失火该找内侍省和侍卫,招姐姐他们进宫做什么?”
“这就不知道了。王爷王妃怕惊了姑娘好梦,让我来说一声。看他二人情形,想来无碍。”
紫冰点点头:“有劳阿翁。”
紫冰吃完饭,百无聊赖,见府中准备车驾便问:“阿翁要出门?”
“是啊。”齐平答道,“跟咱们亲近的两个府里有寿礼要备。我怕他们办不好,准备出去置办置办。”
“我跟你一块去吧?这雨下的在家里憋坏了。顺道买点云片糕、凉水荔枝膏,哦,对了,还有雪泡梅花酒。”
紫冰跟着齐平同车到了州桥一带,自己撑着伞去汴河对面买甜食。齐平去一家老字号店里选买礼品。
店门口的门檐下卧着一个乞丐有些挡路。店伙计见有老主顾前来,赶忙出来迎接,招呼着乞丐道:“哎,往边往边儿。”见乞丐一动不动,伙计有些动气。
齐平抬脚从边上挤过去道:“算了,下这么大的雨,把他往哪儿赶呢?”
伙计也无奈道:“要不是下大雨,早赶他走了。”
齐平里边挑着礼物,乞丐就趴在门槛上往里瞧着。齐平无意中瞧见,以为他要乞讨,就让随从出去买了几个热包子给他吃。待齐平买完出来,见乞丐仍是盯着他看,就给他一块碎银子。那乞丐把手里没啃完的半个包子一扔,忽地上来抱着齐平的腿,大呼救命。
齐平没料到,弯腰问:“你怎么了?可是要我帮忙?”
那乞丐不答话,依旧冲着街道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店老板和伙计见在自家门口得罪了贵人,赶紧出来又是劝又是拉。谁知那乞丐劲很大,怎么都拉不开,死劲抱着齐平不放。店家没辙,只得请来京兆府巡街的衙差帮齐平脱身。
没想到,衙差一来,乞丐张口就说是齐平的车撞坏了他的腿。纵使齐平和店家如何解释,乞丐仍是咬死不放。
州桥上,紫冰越过桥顶就看到南清宫的马车旁似乎有几个人在拉拉扯扯。她疾步走下桥,到近处才看清有衙差在,心下正奇怪,齐平看到她冲她摇摇头示意不要过来。紫冰不理会,径直过来问怎么回事?
差役见一个年轻姑娘手里又是纸包又是瓶瓶罐罐的,以为是出来采买的体面丫环,很看不在眼里:“关你什么事?”
“他是我家总管。”
乞丐抬眼瞧见紫冰忽然松开手,抬身来抓紫冰的衣裙。紫冰一闪,那乞丐身子一歪,扑在雨水里。
齐平趁机躲到一边,紫冰问:“阿翁,没事儿吧?”
“没事。无缘无故地被这乞丐攀诬。”
随从也一旁道:“是啊。好心没好报。齐总管还给他包子给他银子呢。”
事情本来明了,又有店老板帮腔,本来可以顺利解决。差役却坚持齐平有涉,一定要把他和乞丐一同带回去。
紫冰有些气恼,伸手指着乞丐并衙差,刚要开口,被齐平拦住:“还是不要声张的好。”
紫冰知道齐平是为了顾及南清宫的名声,只得改口道:“既要带人,带我好了。”
“姑娘?”
紫冰止住齐平,冲衙差道:“反正都是抓人交差,抓个不好得罪的,倒不如抓我省事。”
“是他撞的……”一个差役道,另一个早瞧出齐平是高门大户里的管家,万一得罪……不好收场,就笑笑道:“也好——就你吧。”
前一个仍不明就里:“抓她怎么交代?”
乞丐抬起沾满泥水的胳膊指着紫冰喊:“她!就是她!”乞丐这么一说,两个衙差才心满意足地带了两人去京兆府。
齐平赶紧托人去宫里送信。八王笑道:“齐平上街能平白无故地卷进纠纷?我一时也回不去。若后半晌紫冰还不回来,褀瑞,你去天波府,让郡主去京兆府把紫冰保出来。”
八王夫妇回到南清宫的时候,紫冰已经回来了。八王见到紫冰取笑道:“今天真是奇了,街上还有齐平摆不平的事?还有你,还怕他吃亏,去顶罪。”
紫冰苦笑道:“是啊。阿翁好心施舍他,反倒被那无赖反咬一口。”
紫云也笑道:“今天什么奇事都赶一块了。这么大的雨,宫里大火还能烧到今天晌午。”
紫冰来了兴趣:“到底怎么回事?”
“半夜里雷击大火。把乾元殿和文明殿烧着了。”
“该救火救火,让你们进宫去做什么呀?”
八王解释道:“乾元殿是诸殿之首。文明殿也是册封皇后妃子、皇子、王公的地方。这两个殿发生灾异非同小可,皇上急召所有在京的皇子王孙、诰命夫人进宫祈福。”八王说到这儿,有些黯然:“除了元佐。”
紫云知道八王心里的哀伤,轻轻拍拍他胳膊说:“跪了一天了,膝盖还好吗?要不要擦点油。”
“我倒没什么,你第一次跪这么久,让春草给你揉揉。”八王明白紫云是故意岔开话题,回头问紫冰:“哦,对了,当时跪在旁边的元僖还问了一句,需不需要他帮忙。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紫冰意识到元僖是谁,道:“元僖——亲王尹京,他的手下可不怎么样。难怪不让他再当京兆府尹了。”
“说话还是这么没有遮拦。”八王止住她,“皇叔有皇叔的考虑。”
听八王这样说,紫云也道:“坊间都说亲王尹京,就是未来的皇上。”
紫冰见她姐姐都凑腔了,趁机问道:“是吗?”
八王无奈地怪喃紫云:“你呀,尽惯着她。”
紫冰得意地笑道:“别此地无银了,还是说吧。”
八王顿了顿道:“也罢,让你们知道也好。只是紫冰,出去可不能乱说。”
“我哪有那么不懂事?”
八王缓缓道:“从皇叔亲王尹京开始,似乎是沿着那条至尊之路在走。所以父皇当初才有迁都洛阳的心思。不过后来,小叔叔、元佐却不得善终……皇叔把皇位永远放在第一位,任何人都不能触及皇权,哪怕是自己的儿子。元佐出事后,元僖尹京,可皇叔似乎并不满意,所以一直未立太子。”
“你怎么知道的?”
“几年前,皇叔欲立太子,曾分别与寇准、吕蒙正等几位大臣喝酒。酒后吐真言,对寇准说的。所以你瞧,元僖这几年,万事不出头,小心翼翼。”
紫冰绷着嘴唇不再说话。
紫云道:“可见,亲王尹京是福是祸都不一定。咱们还是小心谨慎的好。免得徒增是非。”
“夫人说的是。最近皇上心里不舒服,咱们还是少出门,免得今日这等小事,传到宫里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
只是是非不是你不找它,它就不来。宫中大火熄灭三日之后,皇上昭告天下取消原定于十一月的封禅大典。此后没两天,就有开封府官员上书御史台弹劾八王仗势欺人、滥用私刑。八王意识到前几日齐平紫冰无端被卷入街头纠纷原来是别人设好的圈套。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仅仅是冰山一角,这个圈套的致命之处远远埋在不为人见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