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是非不是你不找它,它就不来。宫中大火熄灭三日之后,皇上昭告天下取消原定于十一月的封禅大典。此后没两天,就有京兆府官员上书御史台弹劾八王仗势欺人、滥用私刑。
八王意识到前几日齐平紫冰无端被卷入街头纠纷原来是别人设好的圈套。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仅仅是冰山一角,这个圈套的致命之处远远埋在不为人见的深处。
所以,八王起初并未在意,觉得不过是给他的名声抹点黑罢了,御史台自会处理。没想到后来竟上报到皇上那儿,事情也已经查清:去年边境紧张之时,八王曾纵容手下对护送杨延昭的朝廷士兵滥用私刑,致使该士兵腿脚致残——街上的乞丐就是此人。那人指证,动手的正是街上遇到的女子。
八王心里没有准备,只能说不知,回去定详加盘问,给皇上一个交代。回到南清宫,没换衣服,八王就把紫冰叫进书房问是怎么回事?紫冰回想了一下,就把当初在河间驿刺伤乔狗旺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她也没想到事隔这么久还能连累到八王,有些愧疚道:“划断他的脚筋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情况紧急,我又看不见,只是本能地出手阻挡……”
八王见紫冰涨红了脸,安慰道:“没事,没事儿。皇上封禅未遂,还不能让他发发威啊?就是没此事,也会找出别的事的。”
经八王这么一劝,又有箭射花蕊之事在前,紫冰也觉得这不过皇帝借此打击八王,也不以为意。
晚间,寇准前来,问八王认罪的奏章写的如何?八王刚让了茶,一听认罪二字,不喜之情溢于言表:“几句谣言,还真当本王有多大罪过?”
寇准提着盖子轻轻敲着茶盏道:“这不是谣言,这是罪证!紫冰呢?叫她来。”
紫冰只得又把事情的原委跟寇准说了一遍。
寇准道:“王爷听听,不管有意无意,紫冰挑破乔狗旺的脚筋总是事实。王爷,你若不请罪,恐怕事情就大了。”
八王也觉得寇准小题大做:“至于吗?”
寇准把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王爷!乾封县的事我也听说了。你们占着上峰,皇上可是丢了大面子。回京后大殿失火,正殿出现灾异,皇帝怕有违天意不得已才取消封禅。他心里窝了多大的火啊!”
紫冰反驳道:“谢森的事又不是我们刻意为之,是他咎由自取。”
寇准呵斥道:“你别以为这次使点小花招就自鸣得意。别忘了,从你姐姐的事起,王爷事事都占尽先机。眼下这件事证据确凿,滥用私行违反的可是法度。法度都敢扰乱,还有什么不敢争的?有朝一日,皇上觉得无法驾驭你,那王爷就该担忧性命了。”
寇准的一席话霎时惊住了二人。八王忙问:“依你说怎么办?”
“上表请罪!自罚要重!”
“多重?”
“献出金锏。”
“不行!这金锏是太祖赐给本王的。父皇留给我的只有这金锏了。不行。”
紫冰也一旁道:“这金锏是太祖留给王爷的,上可打君,下可打臣。这保命符要是没了,皇上没了禁忌,岂不是性命更加堪忧?”
寇准态度很是坚决:“不管感情也好,权力也罢,王爷一定要献上。难道你真要上殿打君,争江山不成?”
八王无奈,只得上表请罪自罚一年俸禄,并献上金锏。八王这样的请罪,皇上本来心中已经满意。但乔狗旺咬死不松口,也有大臣借题发挥推波助澜,定要八王认罪伏法。皇帝见如此,就把八王请罪的奏折发回御史台,借力打力,作壁上观。
皇上也知寇准与八王素来交好,借着大火不安之名,派监察御史寇准去乾封县巡视赈灾事宜倒也名正言顺。寇准着力培养的丁谓本在早先得过八王襄助,但丁谓最善察言观色、审时度势,他揣度这是皇上与八王之间的博弈,谁都得罪不起,就主动上书自己有善法重修宫殿,以避锋芒。
八王知道乔狗旺之事只是一个导火线,如果解决不好,顺着这条线烧下去,不要说会有坐牢削爵的危险,身家性命都只怕难保,更不要说往后的前程了。万事总得找到个头。紫冰看起来就是这件事的源头。
紫冰很是愧疚:“当时云龙还劝我来着,我……若是我不来南清宫,也不会让王爷失去……”说着羞愧地竟滚下泪来。
八王拍拍她肩膀:“别多想。无论什么结果,罪我都顶下来了。若是御史台再询问你,你顶着说没有。若实在顶不住,也切不可扯出云龙来,以免拉下呼延王爷。当务之急是查出幕后指使,看看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紫冰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了大半天,自然一无所获。紫冰很是失落,自己躲在河边落一回泪:这比之前在乾封县难得多。乾封县的对手不言自明,就连罪证也是莫须有的,只消自证清白即可;眼下虽有个乔狗旺,但背地里是谁的指使不得而知,况且挑断脚筋的事实真切存在,不容辩解。这偌大的京城里人心涣散、孤立无援,难道这就要丢车保帅了。紫冰顺手扯了一支芦苇狠劲地撕拽着算是发泄,忽地想起什么,抹净了泪起身去往曹府。
“姑娘找谁?”
紫冰在名剌上只写“望江”二字:“劳驾把这份名剌交给曹国公。”
“姑娘是哪个府上的?”
紫冰怕门人不递送,还特地给了一两银子,急切道:“国公一看,自然知道。有劳了!”
好不容易等到月上枝头。紫冰在杨家坟茔的芦苇荡里焦急地等着。好在曹国公如约而至,陪同他的只有他的儿子曹璨。紫冰探身出来大礼参拜:“拜见国公!”
“望江,紫冰。我记得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辰咱们见得面。”曹国公慢条斯理地问,“今日找我有什么事?”
紫冰并未起身,恳切道:“紫冰任性伤及兵士,眼下连累了八王。却不知该如何解此困局。还望国公能够指点迷津!”
曹彬略略弯腰请紫冰起来,又踱了几步道:“这件事我不知端的,也没法帮你。”
“国公?”
“你听我说,一时间我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帮你。不过紫冰,既立于风口,就更得审时度势,不要只看眼前的困顿,要看清背后的形势,再借势、取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凡事总有因果。让你成为源头的因又在哪里?”
紫冰似有所悟,拱手再拜:“多谢国公指点!紫冰感激不尽。”
为了不招人耳目,紫冰先行从河岸穿过回桃园村。曹彬父子仍原路返回。曹璨问曹彬:“爹,上次封禅的事儿,我就一直想问问爹,为什么这么帮八王?”
曹彬注视儿子片刻,缓缓道:“除了感念太祖的知遇之恩,想保住他的血脉之外,还有……我的私心。”
“私心?”
“八王还有其他皇子,他们从出生就注定了是先皇一脉,还是皇上一脉。他们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咱们不一样。曹家想要立于不败之地,就要两手准备。不管是乾封县,还是今日,咱们暗中帮了八王,他日八王登极自然会记得困境中的援手之谊,不会亏待曹家。若皇上的子孙继位,那都是先皇的事了,对他们也无害,也不会为难曹家。”
曹璨点点头:“所以在乾封县,爹才让我暗中行了方便。可当初杨家之事,爹似乎帮他们帮的太多了?”
“帮杨家,一是我对他们的愧疚;二来是对满门忠烈的敬重;也因为朝中不能只有权臣,也得有干将。如果都是权臣当道,长此以往,国将不国,那时你我父子又有何立足之地?”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御前殿值的时候,瞧着皇上似乎并没有给八王辩白的机会,连金锏都收没了。皇上要是知道咱们……岂不?”
“无妨。虽然皇上是借力打力、压制八王,是皇权之争。但在明面上看来,却是八王与官员间的博弈。即使皇上知道咱们帮了八王,也算是帮他认清忠奸、澄清吏治,对他的江山都是有益无害的。在咱们这位皇上心里,什么都没有他的江山要紧。”
“儿子觉得,皇上多疑。他和八王之间再怎么斗,总还是赵氏子孙,总还有些顾忌。若是祸及曹家,怕是连个理由都不用。皇上封禅却遇饥荒,回京好好的又平地惊雷烧了宫殿,若真要迁怒起来,我这御前禁卫军总管怕是也不能独善其身。所以,爹……就算帮忙,也还是隐秘些好。”
曹彬瞧着儿子笑着点点头:“你能看得清,爹很放心。”抬眼见已到了马车跟前,扬手道:“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