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扎马尾的女生不乐意了：“大叔，已经很挤了，再挤下去的，每个人都要成纸片儿了。”

她旁边的男生附和道：“大叔，你历史书看多了吧？能不能不显摆了，我们还赶着回家吃饭呢。”

丁咛抿了抿小嘴，扭头扫了下后面，嗯，确实很满了。

络腮胡大叔有点尴尬：“这孩子咋说话呢？都是同学，都着急回家，都冷，大家挤一挤，早回家不好么？老师没教你们，做人不能太自私的道······”

“话说得没错，可是，大叔，这车限乘多少人数，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吧？”一个身高一米六左右的男生，扶了扶鼻梁上的方形眼镜，低沉地说。

“大叔，你就让她坐第二辆校车吧，也不差这一二分钟嘛。”前面也有人规劝道。

“就是，大叔，不差这一会儿，我们走吧。”

“就是，等一会儿没啥吧。”

“对啊，以前我们都等过的。”

“······”

一会儿，不少人都开始嘀咕。

“第二辆校车刚在路上爆胎，开去维修了，”络腮胡大叔也怒了，提高音量，掷地有声地说，“今晚，如果你们不让这个同学上车，那你们也甭回家了。”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垂着头，不说话了，不知是由于羞愧还是由于大叔的怒气。

车内的气氛令闷热持续加剧，压抑和无言笼罩着这个车厢。

“坐好。”

这突如其来的极具辨识度的清冷声音，令丁咛猛然清醒。

未来得及反应，一个干净的黑色麋鹿双肩包就落在自己的怀里。

等丁咛抬眸，就看见双肩包的主人，原本离自己一步之遥的人，瞬移到了自己的面前，很近，近在咫尺。

丁咛的心跳骤然失控，她呆呆地仰视着他，听见他对那个大叔说：“开门吧。”

如泉水般纯净的声音，他唱歌一定很好听。丁咛默默地想象。

“大家再试试呗，”王戈也出声，帮忙解决问题，“早回家，早吃饭啊！”

车内的众人也朝后方深处挪了挪。

大叔依言，重新开门。

因为位垚，因为其他，门口那个被遗落的长发女孩儿终于上了车。

两个男生还极具绅士风度地下车迎接了人家，让女孩去了车厢里面，而他们则继续站在漏风的车门口。

“这不就好了吗？让一让，退一步，海阔天空。”大叔高兴地坐去了驾驶位，“革命任务完成，我们——出发——”

或许，因为大叔搞笑的话；或许，因为没了那份纠结；或许，因为想到了妈妈的晚餐，车里的气氛逐渐轻松，人们也开始聊天，假寐，打电话······

那个清冷的声音在丁咛的头顶再度响起：“丁咛，保护好我的书包。”

丁咛把怀里的那个书包抱紧，说：“好。”

尽管黑墨铺天，但，经途都是璀璨灯光，星星点点，足慰平生。

“两位同学，你们的家在哪儿啊？我送你们过去。”司机大叔边打哈欠边问。

“安康小区龙苑。”

“安康小区虎苑。”

男孩和女孩异口同声地回答。停顿了两秒后，两人的视线在车窗上不期然地相撞，彼此的眼眸里都有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

“呦呵，都住安康小区，很有缘啊。”络腮胡大叔从镜子里扫视了下前后邻坐着的男孩和女孩。

男孩儿身材高瘦，蜜蜂黄的校服也没能掩盖对方的俊朗帅气，他紧闭眉目，唇色暗淡苍白，毫无芥蒂地仰靠着后面的椅背，平添了一份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和无处可查的病态。

后座的那个女孩儿扎着一根麻花辫，小脸白皙，眼眸木然，面无表情。宽大的粉色卫衣和她全身的气质根本不搭，却又有种诡异的美感。

女孩儿十分宝贵地抱着怀里的那个黑色书包，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没错，是位垚和丁咛。

半个小时前，满满一车的人，如今只剩了三个人。

时针跳到了十点半，街上的行人已寥寥无几，只剩下了沉默的车流，收摊的小贩，和彻夜不眠的路灯。

“好了，两位同学，到了。”司机大叔叫道。

丁咛站起身准备下车。

走了两步，发现手上怎么这么重？不对劲，低头一看：咦？黑色的？哦，位垚的书包。嗯？位垚？！

她扭头回身，发现某人还在座位上睡着，尽管睡得好像不太安稳的样子。

丁咛赶紧跑过去，轻轻地揪了揪他的袖子，“醒醒，位垚，该下车了。”

位垚不为所动，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丁咛无奈，只好又抓他袖子的衣角，再叫他：“位垚，醒醒，位垚······”

不料，喝完水的司机大叔太心急，直接吼了一嗓子，“安康小区都到了，不赶紧下车还等什么呢？”

这一吼，位垚猛然惊醒，之后他就懵然地看见眼前正盯着他的丁咛，顺带着瞥了眼被她抓着的自己的衣袖。

“你们快点下吧，我还等着还车呢，我也要回家啊······”大叔还在叨叨。

位垚彻底清醒。

丁咛也退后一步，秒松了他衣袖的小角，如甩个烫手山芋般迅速。

位垚神色恢复淡然，绕开丁咛，先提步下了车。丁咛紧跟着。

突袭而来的夜风冷得丁咛缩了缩脖子，手里的重量提醒她，小跑着去追那个疾步快走的瘦高人影。

安康小区处于相对偏僻的郊外，它是一个很大的平民居住区，分龙苑和虎苑两个部分。

进入小区大门，沿着一条沥青路前行，行至分叉处，会延伸出两条狭窄的石子小路。从左边的小路下坡，会进入虎苑，而从右边的小路平坦过去，则会进入龙苑。

龙苑是安康原就有的区域，里面共有三栋楼，每栋有六层，每层有两户人家。而虎苑是安康新建成的区域，里面共有两栋楼，每栋有七层，每层同样是两户人家。

龙苑和虎苑相比，龙苑犹如富人区，不仅全天都可以沐浴阳光，还有橡胶跑道、篮球场、和健全的锻炼器材。而虎苑，犹如贫民窟，除了上午和黄昏有短暂的阳光外，其他的，都没有。

“位……位垚，你……你的书包。”

前面的人像是没听到后面有人唤他，步履未停。

沥青路旁的灯光，朦胧，莹白，柔和。

八米的沥青路，十八盏灯，不问离去，只顾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