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一旁的仪器还在运作，叶语萌为了逼回就在眼眶打转的泪，转过头正好对着仪器，假装研究那跳动的数据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老爷子自顾着继续，话匣子打开就没打算收回去，好像现在不说以后都没机会了似的。

“错了这么多年，我们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爸妈。爷爷知道，你们这些年受了很多委屈。因为我和你奶奶的偏心，他们得了不少好处。现在你奶奶不在了，爷爷这辈子都没管过钱，那些钱大概都拿捏在他们手里。有些事情，我心里知道一些，但毕竟都是我的子女，不好让他们太难堪。”

叶语萌抿了抿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结婚那天爷爷怕是看不到了，我本来想给你准备一份嫁妆的。但现在爷爷的钱都不在自己手上，要委屈你了。爸爸妈妈那边要劝劝他们，气量大一点，不要和他们一般计较，自己身体顾好最重要。”

“钱呢，是没有了。但是爷爷这个户头还在的，爷爷老家还有地，还有老房子。我现在跟你说啊，这个地要这么分...”

……

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就像在交代后事似的。

期间，叶语萌的心情很沉重，但还是没有打断他。见他终于说的差不多了，赶紧递上一杯水，让他润润嘴。

既然老爷子坦诚相对了，那自己也趁机把想问的问出来了。

“爷爷，我知道你说这些是不想看到我们吵架不和。但是现在什么事情都不清不楚的，到时候还是会产生矛盾的。就像上次，你突然从医院不见了，把我们和姑姑们都急坏了，最后却发现他们把你带出去了，我们却一直不知道你们去了哪做了什么，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这件事就像是心头一根刺一样梗在我们大家的心里，不说清楚就永远都去除不掉，早晚有一天会出问题的。”

老爷子想了想也对，思忖片刻，终于还是开口决定告诉面前这位知书达理的孙女。

“那天...我猜啊，我猜猜他们是等了很久，等到你姑姑去买早饭来的。然后跟我说我其实还有钱，他们去帮我问过了，但是要我自己去才能查问，所以带我去了银行。”

叶语萌听到这儿，心里猛地一下，有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银行拿出一个票据之类的让我签字，我也不太认识字，字很小，我也看不清，就听他们给我说了大概的意思，我就签了。银行说我还有钱的，我就想取出来自己藏起来，到时候给你。他们说要我签字才能取，我就写了，写完之后又说要几天之后才能取。后来，回来的路上，我就越想越不对，我想可能被他们骗了。”

原来这就是老爷子不愿说的原因，又是为自己的孩子遮丑。

他一口气说完，带着点气愤。

“爷爷，这些事情你跟姑姑她们说过吗？”

“没有。我怕他们吵架啊，不说，什么都不敢说。”老爷子边说边摇头叹气，边摆手。

叶语萌看着这一幕，心里很不是滋味儿。一位耄耋老人的心酸无奈，尽在此刻显现的淋漓尽致。

但她还是劝道，“爷爷，其实你该说出来的。你现在还能做主，起码你现在说的代表你自己的真实意思，让大家都知道，做子女的才好知道怎么去做。你不说，什么都不清不楚的，才更容易滋生矛盾。就像刚才说的，地怎么分，房子怎么处理，您跟我说，我是家里的小辈，事情真摆到台面上，也很少有发言权的。就算我说了，他们不一定愿意相信愿意听呐。您跟姑姑她们都交代一遍，这样到时候才说的上话，才有信服力。您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老爷子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对。等她们来了，我跟她们说说。”

话音刚落下没多久，大姑姑提着一大袋橘子回来了。

叶语萌面色如常，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接过大姑手里的重量，赶紧让她坐下休息。

她知道去了这么久，定是选了远的水果店。应该大姑姑也是明白老爷子估计有什么话要交代，特意给他们爷孙俩留足时间。

有叶语萌在，大姑轻松许多。

叶语萌尊重长辈，自己能干的事都会抢着做，她在一旁歇着就好。所以，家里的长辈对叶语萌也都是很喜欢的。

其实，一天下来也没什么可忙的，最大的问题就是如何消遣时光。

老爷子和叶语萌继续上次未讲完的故事。

叶语萌又凝神倾听，特别用心。

上次之后，她在自己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把老爷子嘴里的故事用文字记录下来。她觉得这样她能更贴近历史，也算是一个历史的记录者。

而且，如老爷子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就像从历史中走出来的，那种岁月的沧桑深深刻入他们的骨血里，让他们本身就带着神秘，透着神奇。

平时在史书中看到的都是名人名事，是大家都可以获知的，而这样小人物的经历和小人物眼中的历史有时候也别有价值。

叶语萌深深觉着，这让自己好像距离历史更近了，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历史跳动的脉搏。这样的兴趣同样深深融入自己的骨髓，将会伴随自己一生。

她想，或许编辑记录这些，还需要走访更多的地方，接触更多的人，或许会耗去自己生命里很多光阴，但是她乐于此。

在她休假时可以去全国各地走走，见见各地风土人情，了解背景文化。平时上班闲暇时就把收集到的资料整理成文字。等自己老了，就可以把所有撰稿成册，想想都让自己觉得兴奋。

她爱旅游，想去很多地方，甚至有些是无名的落后小村，但丝毫不影响她对其的向往。她以前就常常查询资料，无名未开发就等于完整原生态，这些更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国外旅游？不是不喜欢，只是对她来说，最大的梦想还是在有生之年，能走遍中国各个地方乃至各个角落，感受祖国的大好河山，体会历经历史洗礼的文化气息。

这样的热爱之情难以掩藏，所以每每和老爷子聊起这些，老爷子也会被她的情绪感染，言无止境。看到她眼中探知的光芒，老爷子总是乐意多讲一些再多讲一些...

这样的时光很是匆匆。

到了下午，叶父叶母下班，因为知道叶语萌在医院，也是没回家直接就来了医院。

他们的到来，止住了爷孙俩的话头。

老爷子和他们话起了家常。

叶语萌则寻机把上午老爷子同自己说的话和大姑姑简单转达了下。

她还特意嘱托，让她们留个心眼。若是她们将来有把握，那可不必录音。若没有把握说服他们，那留个凭证，也可当个念想，百利无害。

叶语萌知道，自己早上那番话，老爷子多少听进去一点，但并不知道老爷子会怎么做。老爷子是个有自己想法的人，或许他认为大姑姑是老大，把所有事情交代给她，又或许他更信赖哪个子女，把所有事情交付于谁，更或者到最后他还是不忍，想保全他们，谁也没说。

不管哪一种情况，叶语萌都理解。只是，最后结果...不可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