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我的生辰,阿爹阿娘一早就从城里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当时家里好多人,我趁着他们在忙着招呼客人,就偷走了阿爹的刀子。我们几个就在村里外边玩耍,想着回去时再把刀子还给阿爹也不迟。可是......”
说到这里,王乾语气颤抖的厉害,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掉。尽管他一直试图想用袖子擦干眼泪,但悲伤的情绪怎么都无法控制。
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少年也垂着头,低声抽泣。
在场的人都隐隐能猜到,接下来王乾他们将会有什么样的遭遇。
房间里异常安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等着三个少年在痛哭发泄之后,能够好好收拾心情,重新面对现实。
当一个人在面对巨大的痛苦和绝望时,旁人的只言片语不过杯水车薪。唯有靠他们自己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静静舔舐身上血淋淋的伤口,直至结痂。
经过漫长的时间沉淀,心里的痛苦会被生活上的许多难题和烦恼消磨。只要不刻意去触碰,或许疼痛可以暂时被抑制在记忆深处。
然而,阴影这种东西,却如影随形。一旦精神支柱被压倒,它就会不停的冒出来,反反复复。
但现在,为了查明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给所有无辜死去的冤魂一个交代,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与其让伤口住在心里继续腐烂,不如一次彻底清除干净。
亲手揭开伤疤,固然残忍。但若是那件事情只是某些人,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而策划出来的阴谋。那他们便有责任缉拿真凶,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为此,总要有人来付出代价。或情感上的折磨,或生与死的较量。前者如再次感受噩梦煎熬的王乾他们,后者则是沈非世等人。
身为朝廷律法和正义的执行人,他们又何尝不是为了保护无辜的人,每时每刻都行走在刀刃上。
黎明会来临,但提前得平安度过黑暗。
过了一会,王乾终于平息激动的情绪,接着说道:“我们回到村里,看到大家都死了。阿娘当时还醒着,但她却让我们快跑,不要被人发现我们的身份,然后就没了呼吸。”
晕黄色的烛光下,大家脸色各异,却同样的凝重沉默。
听完王乾的亲身经历,宋雪染顿时觉得后背发寒,仿佛那个场景就在眼前清晰浮现。
三个小孩子跟平常一样外出玩耍,本以为到回家最多也就是挨父母的一顿说教。却怎么都没想到,在自己的生辰之日,没有父母精心准备的可口饭菜,也没有像往年一样收到来自大家的美好祝福。
迎接他们的,是家破人亡,族人几乎被灭。
本该天真无邪,童心未泯的他们,被迫踏上隐姓埋名的逃亡之旅。
这番话并没有什么矛盾之处,但有一点需要确认。
宋雪染疑惑:“你家里并没有那么富裕,你爹娘带你带了好多好吃的,又宴请了村里那么多人,钱如何解决?”
王乾思考片刻后,语气肯定:“是阿爹他们用草药去镇上换银子买的,因为那天是我生辰,阿爹阿娘前一天割了很多的草药,就是为了换银子给我庆祝生辰。”
宋雪染颔首,这样就合理了。
沈非世沉声道:“你们的父亲呢?”
王乾道:“那天,我们都太害怕,根本没有想那么多。后来才发现我们的父亲都不见了,听官府说村里的人和阿娘都是阿爹他们杀死的,为了逃避律法的制裁,才逃之夭夭。可是我们都不相信,阿爹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杀死阿娘和大家呢?他们甚至都没吵过架。”
王乾言之凿凿,确可信据。
父母之间的相处如何,孩子就是最好的见证人。小孩的心思比大人还敏感,若父母或族人之间真有摩擦隔阂,他们不可能会毫无察觉。
换言之,王乾父母感情极好,与族人的关系向来和乐融融,彼此也没有利益纠纷。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可能会有杀人的动机。更何况是整个家族的男丁,会在一夜之间对自己的至亲之人起杀心,事前没有半点征兆。
宋雪染一直深信,世间万物,有果必有因。而这件事,无论是在哪方面都完全说不通,且诡异巧合。
袁书礼道:“你离开家里时,可有发现什么地方不对劲?再细微的都可以。”
王乾摇头“没有,那天大家都很开心,就像一家人一样。”
屋里又是一阵静默,兜兜转转绕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决定性的证据。
沉思中的宋雪染,脑海突然灵光一闪,她看着王乾问道:“你说的刀子,就是你手上拿的那把匕首,对吗?”
王乾点头:“阿爹很宝贝这把刀子,每天都会带在身边。平时都不让我碰,怕摔坏了。”
宋雪染心里一动,急忙道:“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得到应允后,其中一个少年双手将匕首送上。
沈非世伸手接过,转而递给宋雪染。
所有人的眼神都聚焦过来,眼里带着疑惑,不知这匕首有什么特殊之处?
宋雪染左手握住刀柄,右手腕略微用力。刀鞘分离。锋利光滑的刀刃随即出现在众人眼前。
清澈的瞳眸在刀刃边沿细细端详之后,视线在刀锋的位置停留了一下。
沈非世深黑的眸凝视此时正全神贯注,望着手中匕首的宋雪染。
当看到宋雪染眼底有熟悉的光芒划过时,全程紧抿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脸上淡漠的表情,瞬间冰雪融化。
在孙伶等人还没看个所以然出来之际,宋雪染抬手将匕首交给沈非世,用眼神示意对方看匕首的刀锋位置。
沈非世伸手接过,深黑的眸落在刀锋处。
寻常匕首都是以笔直尖锐为主,但眼前这把匕首的刀锋却是微微向内扭曲,形成一个半月弧度,类似镰刀。
沈非世起身,举起手中的匕首,前后来回挥动了两下。
须臾,他神情平静,语气笃定道:“这把匕首并非用来防身,刀刃边沿虽有轻微磨损,但却被人精心打磨过,显然匕首被主人经常用来收割一些茎部较为坚硬的植物。”
王乾语气带着钦佩:“大人说的没错,我阿爹就是这把刀子来割熏麻草的。”
宋雪染道:“可以说说,熏麻草让你们记忆深刻的地方吗?”
从来到松延县开始,这个名字就一直萦绕在他们身边。随着这个名字的出现,每次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让人印象深刻。
而且,从京城到这里,有件事情一直困扰着她。
不知两者究竟是否有关联,但有种很强烈的直觉告诉她,事情的源头极有可能已经出现。
莫名的,心里隐隐生出一股许久未有的兴奋感。
王乾闻言低头沉思一会道:“要说印象比较深刻的话,应该是熏麻草有一种很特别的香味。”
宋雪染脱口而出:“是不是很像花的香味,闻起来淡淡的,心里感觉很舒服?”
“对。”王乾惊讶的看着她:“姐姐是如何知道的?”
或许在他看来,两人的年纪差不了几岁,宋雪染他们又不是本地人。熏麻草乃平原村之物,从被封村以后,熏麻草早已消失在人们的生活里,更别说还这么清楚的记得它的气味。
宋雪染微笑不语。
沈非世目光沉沉,他明白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新的线索终于出现,所指向的目标与他们怀疑的一致。
这时,王乾突然拔高声音:“有一次我听到阿爹和阿娘在房间里说话,他们在后山割草药的时候,有听到山洞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阿爹不听阿娘劝,偷偷跑了进去。但很快阿爹就跑出来,叫阿娘快点跑。之后几天阿爹的样子很奇怪,也没有去割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