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说话之人看去,那是个看起来稍有些文弱的男子,就连长相也带着一股子书香气,且头戴布冠,衣着儒服,约摸是个书生。
话音刚落,周围便有人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让他闭嘴。
可书生纹丝不动地跪在那里,对我的目光后,这才恭顺地低下头去,道:“可是王妃娘娘,我们本就是普通百姓,素来便无人在乎我们的死活。
自古朝代更迭,王权逐势,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今日,哪怕我们这些市井小民就是全都死在了这里,你们也自有办法掩饰过去。不久以后,这须臾城就会忘了我们,没有人会在意这座北疆最繁华的城市是不是少了一些人,更不会有人怜惜我们半句,为我们惋惜半分。
可王妃娘娘并没有这么做,今日娘娘度千险、破万难,不顾一切率人救下我们,各中艰辛我们是看在眼里的。那么多人为了救我们而被骷髅杀害,我们知道,他们都是受了王妃娘娘的吩咐才会如此。若无娘娘,便无我们。
这一拜,娘娘,当之无愧!”
说完,他领着众人朝我齐齐一拜,竟是一片整齐的“咚”声,足以见得这一叩是实打实的“以头抢地”,也彰显着他们的诚意。
我望着那个男子,沉吟不语,片刻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子闻言,直起腰板,拱手回道:“沈珩。”
说实话,我并不是为了救他们而救他们,只是不想让青筠声名受损连累我而已,再者便是那连月下手太过狠毒,勾结了巫妖族拿他们做傀儡,我不过是担心连月别有用心,看不下去罢了。
不过,眼前这男子看起来年纪轻轻,能有这番见地委实不易,是个可造之材,日后定是前途无量。
我道:“沈珩,好名字。珩,佩玉也,你父母为你取名之时想必是希望你日后成为一个【】温润如玉的好男儿。不知你可取了字?”
沈珩摇摇头,道:“年方十九,尚未及冠,是以未曾取字。”
我微微一笑,道:“若你愿意,我今日便为你取一字,唤作成君,希望你以后能成为一个皎皎君子,如何?”
虽说这样的话由我这样一个受万人唾弃的魔头说出来有些违和,但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这个男子合我的眼缘。且他字字句句都十分有道理,想必不久之后,又是青筠座下一大助力,我如今先给他几分恩泽,说不定日后也有益处。
沈珩闻言,双手贴地,再拜谢道:“沈珩多谢王妃娘娘。”
见他们还跪在地,我道:“都起身吧,晚些时候这边诸事了了,我自会遣人送你们回去,若还觉得身子不适,一定要及时报青阳王府,切不可大意。”
众人起身应道:“是,多谢娘娘。”
我带着阿娆等人继续往前走,他们便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躬身送我们离开。
诚然,这种夹道欢送在炎华宫十分常见,可这一次我却觉得有些不一样,因为他们不是因为敬畏害怕而让行,只是单纯地因为崇敬爱戴。
我垂了垂长睫,心下不知是何滋味。
这世间,心性最狠的是凡人,心性最仁的也是凡人。他们有时能以最大限度的宽容和善良对待一个人,一些事,有时却也会展露出人性最狭小最阴暗的一面。知道我杀人时,恨不得所有人都要骂我一句,哪怕他们本来与我没有半点恩怨;而我做善事时,他们便感恩戴德,恨不得把我当祖宗供奉,真是可笑。
走过这一片屋子,我们在茶楼前停下。赤溪和那些巫妖族的人此刻正聚在里面。
行至门前,众人连忙朝我们行礼。
我看着屋内那些被绳索缚着、面容狰狞可怖如同怪物一般的人,忍不住皱了皱眉,问道:“情况如何?”
赤溪拱手答道:“那些百姓的蛊毒都已经解了,只是这些人中蛊时间比较早,蛊毒发作后,蛊虫进入了心脉大脑,要想驱除十分麻烦。不过,他们说有法可解。”
阿娆道:“离魂蛊发作会毁人心智,这些人都这样了,还能救得回来么?”
“可以。”巫妖族首领道:“只要把所有的离魂蛊引出来,活下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神智方面或许会有些许损害,毕竟这些蛊虫有的深入大脑,伤了心脉。”
我见那老头子正在把什么东西往其中一人身涂,于是走近问道:“这是什么?”
他答:“这也是一种蛊,蛊有粉、液、卵、虫、烟、膏等多种,其中蛊虫是最常见的,而这一种粉末状的蛊唤作万物引,是很多蛊虫都喜欢的食物,我正在试着用它来引出这些人体内的蛊虫。
离魂蛊最是娇弱,只要引出来,没有适合生存的条件,它们便会很快死去。”
我道:“听闻大多数蛊虫都恶辛辣灼烈,不知用子姜可否有这个效果?”
巫妖族首领道:“有是有,不过二者亦有区别。万物引是引诱蛊虫自己从人体内出来,而子姜是逼着蛊虫从人体内出来,蛊虫虽小,可一旦受到刺激,在人体内乱窜,对人体造成的影响必然也不小。最后就算人活过来了,多半也成了疯子。”
我道:“如此,便劳你对他们多费心了,还有,这一段时间,还请你们暂且留在须臾城,以免这些人身还有余留的蛊虫。”
巫妖族首领应道:“自然。”
见他一直忙这忙那,确实十分尽心,我便朝赤溪道:“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晚些时候等五福街那边清理干净了,便将他们送回去。有什么事,及时报给我。”
赤溪应道:“是,少主。”
刚准备离开,却见淮音一直在阿娆旁边转悠,看着实在心烦,于是我问道:“淮音,你此行进展如何,可还顺利么?”
淮音闻言,傲然道:“有我出马,自然顺利,如今鹤堂名下三分之一的店铺已尽在我手,剩余的部分也快了,在他们倒台之前,我有把握都盘下来。至于人手方面呢,我已经在物色了,到时候直接从漫云城调一批骨干过来看着,这边的事情也就算是妥了。”
见他一脸嘚瑟,阿娆忍不住道:“淮音城主还真是自信,我可听闻城主在叶城跟鹤堂一家银庄起了争执,对方一直不肯专卖铺面,你们便下了狠手,威逼利诱之下,逼着别人交出了地契,后来还险些闹到城主府哪里去。这就是你所说的进展顺利?”
此事,我并不知道,于是我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我不知道?”
阿娆一怔,“少主,他们没有报吗?”
关于鹤堂方面的信件有是有,可每一次的消息都是进展顺利,未曾提及半句受挫之事,我只当是淮音做得好,一切顺利,没遇什么困难,未曾想,竟是他隐瞒不报!
淮音当场被戳穿,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道:“虽然中途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小摩擦,但结局是好的嘛,事情我也都办妥了呀。当时这些小事原本是想报的,可后来少主让我们协助赤云刺杀连月,一忙活起来,我就给忘了……”
“忘了?好一个忘了。淮音,本少主平日里怕是对你太过纵容了,以致竟连这样的事都敢忘了。”
我冷声道:“我信任你,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来做。只要是忠心于我的人,有能力办好事情情,我素来宽容,你自己想想,平日你自恃才高,不服管教,在我面前言语无状,我何曾因这些斥责过你一句?
此次在须臾城开设堂口,拓展新势力,不是小事,这关乎于炎华宫的经济来源,是炎华宫未来的依仗,孰重孰轻,你该分的清楚。凡事该报的,你便仔仔细细报给我,若再有欺瞒,便回你的漫云城去。此间之事,我自会安排其他人来办。”
淮音见我是真的有些生气,恭声应道:“少主,属下知错了。”
我凝眸看着他,淡淡道:“跟在我身边,就该知道我的脾性。你们怎么闹都可以,我不管,可事情都得给我做好了,否则便留你们不得,可听见了么?”
这番话,看样子是说给淮音听我的实际也是说给所有的属下听的。
赤溪见状,领着炎卫一同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