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什么叫有点道理?我说的可都是真的,要不是我人脉广,消息通达,也不会知道这么多密辛。不过,现在人都不在了,这也就不是什么大事了,若不说给你们听听,只怕这些事情,这辈子都要烂在肚子里。”
听到这里,我皱了皱眉,正要让沐秋晚些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做了他,却听见他话锋一转,道:“只可惜了,我听说青阳王妃是个贤良淑德,有勇有谋的好王妃,在北疆声望极好,曾以一己之力,在叛军面前保下北疆近百人,这等壮举,实在令人钦佩啊。没想到竟也难逃红颜薄命的下场,希望来生,她能投个好人家,至少一生安乐,别再卷入权势斗争,成为牺牲品了。”
“谁说不是呢?别看我们这些人表面风光,走出去那都是门面,巴结奉承的人数不胜数,可在上位者眼中,不过是蝼蚁、走狗罢了。这青阳王妃也是个命苦的人,无非就是介入了青阳王和皇上的斗法里,成了权势的牺牲品罢了。”
我这还有些听不明白,不知道我怎么就成了牺牲品了,死遁这件事,分明就是我自己提出来的,原本青筠是并不同意的,又何来牺牲一说?不过,不用我说,很快便有人问出了我的疑惑。
“哎诸位,不是我挑刺啊,这青阳王妃说是病逝,虽然咱们都猜测跟安晚公主有些瓜葛,可那也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又跟皇上和青阳王有什么关系啊?他们都不可能会害死青阳王妃吧?”
就是,我若是要继续用这青阳王妃的身份也无不可,凌云帝顶多追究追究责任罢了,怎么着也不至于杀了我吧?
“你这人好糊涂,连这都不知道,还怎么在这咱们这一行里混下去?”旁人嘲笑了他两句,这才解释道:“方才那位仁兄也说了,这南疆的管辖权原本是要被当做安晚公主的嫁妆,一同许给青阳王的,可是好巧不巧的,这旨意还没定下来,青阳王却抢先娶了这位王妃,可谓是直接拂了皇上的面子,虽说此事未明说,可有眼睛的,那都看得出来,尤其是朝堂上那帮人,个个人精似的人物,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第一个捕捉到的就是他们。
这么大一桩事情处理,就这么被青阳王妃搅合了,你们说,咱皇上能乐意吗?从这时候开始啊,这青阳王和皇上的关系,那就已经出现裂缝了。再说啊,这青阳王还是异姓封王,咱们皇上当初连自家兄弟都信不过,能信的过青阳王?这些年,明里暗里派去北疆的官员那还少吗?
偏偏这位青阳王妃还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人家有本事啊,一上来就把青阳王的心抓得牢牢的,更是让民心归顺,皇上和安晚公主不高兴了,婚事黄了,这加封的事自然也就告吹了。可就在前不久,这位青阳王却是在让人跑上跑下地打点,又是给这个设套又是拉拢那个的,算计得那叫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为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争夺南疆的管辖权!
咱们皇上一看,定是不高兴的呀!异姓王本就是祸患,要是青阳王安分守己些也就罢了,偏偏青阳王却是开始插手朝中之事了,难免让皇上生疑,这就有了后续的故事了。不然的话,这安晚公主就算是再受宠,又哪来那么大胆子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跟青阳王妃作对?
那人家再不济,也是青阳王明媒正娶的妻子,从二品诰命夫人,岂是一个公主就能随意欺辱的?我看这其中,必定有皇上的意思。再说了,其实王妃当日也不是不能参加中元节的祭扫仪式,只是上香那些没资格做而已,可当日皇上却独独带走了青阳王,然后王妃就病逝了,这其中的道道,诸位还看不懂吗?
咱们这些做奴才的,旁的能耐可以没有,但这心灵活泛察言观色的本事却是不能少的,否则哪日掉了脑袋,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这一番话洋洋洒洒,虽然揣测的部分居多,可还是含了不少实料在里头的,我身为局内人,如何能听不懂?当初朔诚可不就是为了此事整日整日忙得不见人影么,还是在诗会上才偶然遇见一次。只是……
有人怀疑道:“只是,你这话说得可又跟先前那人说得不同了,真如你所说的话,那先前那位仁兄说的,皇上是因为青阳王妃腹中的孩子才会把南疆作为补偿给青阳王的,这一说法岂不是说不通了?既然皇上都知道青阳王在盘算南疆了,又怎么会主动奉上?这不是养虎为患吗?”
“不矛盾不矛盾,且不说安抚,这南疆可不是那么好管的地方,就是给了青阳王的他也未必吞得下!”
“怎么说?”
“这南疆被郡县制管制惯了,所有的官员那都是直接接朝廷的命令行事的,如今跟他们说要划给青阳王管,你觉得他们会乖乖听话吗?我看这次青阳王想要收服南疆可不容易。”
谈了一路,想必众人终于是累了,纷纷道:“这就不是咱们该操心的问题啦,就等着火葬完了回家睡觉去呢。”
“说多了也没用,咱们就是跑跑腿的奴才罢了。”
这时,一人叹道:“我那家可回不去了,近日我家少爷不知抽什么风,日日紧闭院门,任何人都不许进去,我家老爷夫人都快急死了,不过,我听说少爷是带回了一个姑娘藏着呢!”
一人笑道:“你家少爷也老大不小的了,带个姑娘回家遮遮掩掩的做什么,要喜欢就娶了,要不喜欢,就弃了呗!大惊小怪!”
那人道:“这,我也想啊,可我们连人都见不着,连我家老爷都没辙,这谁弄得清楚。”
“你哪家的呀,也没听说这一茬呢。”
“元家,就是旧龙吟国迁过来的那个元家。”
“原来是元家啊,就是不知道那个姑娘是什么来头……”
……
众人谈论的声音渐渐小了,我耳中只回荡着那一句“带回一个姑娘”,旧朝龙吟的元家,那不就是元明霁?这么说来,那个姑娘很有可能就是阿娆了?
我想了想,低声吩咐道:“沐秋,速带人去元家一趟,查查那个姑娘的身份!”
“是,少主。”沐秋脱身片刻,很快就回来了,想必事情已经吩咐了下去,很快就能办妥。
若阿娆真是被燕诀送到了元家,那她为什么不联系我?明知道我担心她,为何不联系我?
沐秋看出我的着急,解释道:“少主还请稍安勿躁,很有可能元明霁只是带了个青楼女子回府,但是因为家教甚严,怕被父母知道也说不定,若真是护法,她一定会主动找我们的。”
我也安慰着自己,道:“是啊,我寻了阿娆那么久,花了那么多心思,就连朔诚也因此丧命,若那姑娘真是阿娆,肯定会主动联系我,绝对不会让我担心的。”
与其说是我相信那人不是阿娆,更不如说是我希望她不是阿娆。可我也明白,元明霁不是个轻浮浪荡的人,先前调查他的时候属下就说了,此人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又与阿娆感情颇深,想必是不会轻易带什么风尘女子回府的……
就在我盘算着此事时,已经到了祭坛。沐秋扶着我在台下站定,我听见一片沉重的脚步声朝祭坛上面去了,应该是抬着朔诚棺椁的那些人吧。
沐秋低声描述着祭坛上的情况:“现在朔公子的棺椁已经放在祭坛中间了,下面铺满了薪柴,周围还插着白幡,青阳王就站在台前,正在焚香祝祷。”
少顷,一个礼官开始诵读祭词。很快,我便听见了唢呐和锣鼓的声音,以及哭丧女们虚伪而响亮的哭声,还有礼官下令点火的声音。
灼灼热浪伴着柴薪烧燃时噼里啪啦的声音渐渐荡开,素来怕热的我,却半分热意也察觉不到,甚至还觉得手脚有些冰凉。
此刻,我多么庆幸自己看不见。因为看不见,所以我便不会眼睁睁看着朔诚一点点被火舌吞没,化成尘灰的样子。
如今正值盛夏,天干物燥,夜风习习,柴薪易燃,很快,一切便都焚尽了。由礼官念了一篇悼文后,众人行礼焚香,纷纷散去。
青筠走近,道:“你也先回吧,我留下来便是,要等这些灰烬都冷了,才能收入盒中的。”
我知道,我便是在这里也帮不了他什么,只会让他想起朔诚的死跟我有关,于是我朝他躬身一拜,沉声道:“抱歉,节哀,来日有缘再见。”
说完,沐秋便上前搀着我一同离开了。我知道,这或许就是我与青筠最后的交集了。他能忍着不杀我,已是十分不易,往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炎华宫与弑神殿也只怕是要成为死对头了。
我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淡淡开口:“马备好了么?”
沐秋道:“已经备好了。少主,难道我们现在就出发去青台山吗?”
“不然呢?”我皱了皱眉,“此时与燕诀脱不了干系,我得去问个清楚。”
沐秋松开了扶着我的手,跪在地上,“少主,您还是先去元府看一看吧,只怕您去了元府,就不用去青台山了。方才您跟青阳王说话时,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已经回信了,说是,元府那个姑娘,确实是护法大人。”
闻言,我心下一冷,“你确定?若真是阿娆,我们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沐秋道:“属下愿以性命担保,此消息不会有假。更何况,我们巡查的重点都是城门口,对于内院家宅确实极少查探,没能发现也很正常。”
“呵,好。”我冷冷一笑,“那就去元府,看看那个到底是不是我们的护法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