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
这地方是慈宁宫的偏殿,幽静深暗,还散发着湿重的霉气,这还是白日里,若是不点灯,几乎也看不清饶脸庞。
只听见嗖的一声,一道明亮的火星划过了空气,点燃了一旁的烛台,偌大的侧殿里才有了些光亮,皇太后苍老威严的面庞在明亮处浮现,一旁点起烛火的是她身边的老嬷嬷,崔清漪。
皇太后正端坐在主位上,神色庄重严肃,看着就让人心生惧怕,崔嬷嬷站在一侧。
二人看着地上跪着的一个柔柔弱弱的身影,只见是从前宠冠六宫,恃宠生娇的和贵人,如今却只是一个的落魄的常在,只穿了简简单单的回部服饰,现在还是早春的时候,气寒冷,她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单衣,长长的头发盘成了一个辫子,正跪在地上瑟瑟的发抖,慢慢的开口道
“臣妾和卓氏叩见皇太后,太后万安!”
她以手触额,俯下身去恭敬的行了跪拜的大礼,皇太后冷眼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冷笑道
“这宫中规矩,原来你都知晓”
这话听来讽刺极了,和卓氏当日大闹了乐安和一通,不就是因为不会规矩开的头么?
太后看着她愣住聊脸缓缓的开口道
“为何还要那样固执?还弄出了许多是非,你真当子的后宫,是你回部放羊的地方么!”
和卓氏低着头,看不清面色,她清丽的声音传出来
“太后之命,不敢不从,只是皇后娘娘那日欺辱臣妾,臣妾才想着以死明志,却不想连累了八公主!”
何止是连累了八公主,还有皇后腹中,那个还未看过一日光的生命,一同陨落在了乐安和里,她刻意忽略了此事,盖因皇后如今不在宫中,自己何必多此一嘴呢?
和卓氏心里却也是满肚子的委屈,又不是她亲自动手推下去了人,为何偏要将账都算在自己的头上呢?乾隆帝降了自己的位分,就像是宫中没有自己这个人了一样,居住在鉴碧亭的日子,不见日,再也没有从前的一半风光。
哥哥与嫂子居住在宫外,得知了自己的处境也无计可施,还是嫂嫂托人从宫外带了了一张纸条,和卓氏还记得那上头四个字
“莫顺命!”
简单有力的四个字,却让自己醒悟过来不能再这样颓废下去,要不然就永远也出不去这害怕的牢笼了,她实在没了办法,才来求助了宫中唯一能够指望的皇太后。
她抬起眼睛来,柔美的脸庞上,一双水蓝色的眼睛在黑暗的屋子里发出光来,她跪着的身躯往前跪走了两步,轻声哽咽道
“臣妾无计可施,只望太后垂怜!”
皇太后端坐在椅子上,伸出手来摸了摸自己手指上头的护甲,她听到和卓氏的话,缓缓的扯开了嘴角
“哀家垂怜?哀家如今不过是深宫之中无足轻重的人,如何垂怜你呢?”
和卓氏闻言,轻轻的伸出来一只手,拽住了皇太后膝盖处的衣服,崔嬷嬷见此,上前一步俯下身子,缓缓的推开了和卓氏的手。
崔嬷嬷冷眼看着她,乐安和之中的事情,当日的一切历历在目,和卓氏在乐安和内狐媚惑主,蛊惑了乾隆帝,与和卓氏如今在自己眼前的这副模样相去甚远,崔嬷嬷冷哼了一声道
“还请常在自重!”
和卓氏听到这声音,看到太后身后站着的这位老嬷嬷,害怕的往后退了退,她哽咽的哭诉着道
“只要太后垂怜,臣妾日后,甘为太后当牛做马!”
娇滴滴的哭腔,只要光听声音就忍不住让人心尖尖疼了,太后自然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她方才所做,不过是在放长线,钓大鱼罢了。
如今见和卓氏哭的实在可怜,忍不住站了起来,她向前倾了倾身子,俯下头,一只手缓缓的抬起来了和卓氏的下巴。
不得不承认的是,和卓氏当真绝色,透过昏暗的灯火,她灰蓝色的瞳孔闪耀着非同一般的晶亮,这样的女子放在古时候,该是褒姒也不能相比的容颜罢,这样新奇的异域容貌,又带着动人心魄的美艳,让太后都禁不住想象,若是真的迷惑了乾隆帝的心神,又该当如何?
她看着那灰蓝色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开口道
“哀家自会垂怜,这样的容色,怎能在宫里无声无息的就折损?”
和卓氏被迫抬起了头,脸上的清泪滑落,还有些到了太后的手上,她眼里流露出来的感激之色,让太后的语气也变得柔软了不少
“这样好看的眼睛,流出泪可就不美了,回去好生准备着罢!”
她言罢轻轻松开了和卓氏的脸庞,和卓氏顿了一顿,感激的俯下身子磕了个头道
“多谢皇太后,多谢皇太后!”
太后轻轻颔首,她这才欢喜的从殿内退了出去。
偌大的偏殿重归寂静,太后整了整衣裳,似乎也要往外走去,却听崔嬷嬷开口唤道
“太后!”
皇太后转过身子,见崔嬷嬷还在原地站着,禁不住好奇的问道
“怎么了?”
崔嬷嬷看着太后日渐佝偻的身影,她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妇人了,在这深宫之中已经算计了自己的一生,如今年纪老迈,还要为这些东西挂心,崔嬷嬷向前走了两步,搀扶住太后的胳膊,微微摇了摇头低声道
“奴婢只是觉得,和卓氏难成大器!”
太后轻轻喔了一声,崔嬷嬷看着她的侧脸,一半在光影里,另一半在黑暗里,又开口道
“皇上如今虽然重用图尔都,可明眼人都知道他不过是傀儡罢了,和卓氏更是回部进献的女子,年纪也不了,又狡猾至极,那日乐安和的一切,奴婢已经悉数禀报了太后,您为何还要?”
皇太后脸上的神色变幻莫测,她看着崔嬷嬷扶着自己的那只手,微微叹了口气道
“清漪,哀家知道你心里向着皇后!”
二人缓缓走着,已经从昏暗的偏殿里走了出来,午后的阳光撒在二人身上,皇太后似乎觉得有些碍眼,伸手微微的挡敛,她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这样模糊,看不真切,只觉得岁月无情,心中愈发郁闷了。
崔嬷嬷听到太后这样,面色有些不自然,但是也不愿意反驳,太后的并没有什么错,这么多年了,人心都是软的,皇后并无过错,太后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针对她,实在是让人心寒。
皇太后看着眼前模糊的一切,只有花花草草的轮廓在自己的眼前,她缓缓道
“皇后极好,恭顺和孝,这么多年了,哀家心里的那点子芥蒂,早就没了……”
皇后并没有什么过错,如果非要有的话,那就是不该生在那拉府的门楣,不该被先帝爷许给了和亲王弘昼,又在弘昼身亡消息传来后嫁给了乾隆,可人生在世几十载,谁年幼的时候没有犯过错误呢?这些事情,太后心中早就不怎么介怀了,她如今寿命不剩几十年,只想着光耀下去钮祜禄氏的门楣。
崔嬷嬷诧异的看了看太后
“可和卓氏!”
太后挥了挥手道
“哀家明白,清漪,不必了,哀家累了”
崔嬷嬷见此也不再多言,她俯下身道
“奴婢伺候您歇着去!”
这一日过得分外漫长……
日薄西山
残阳快要将深宫里的最后一丝光亮吞噬,乾隆帝前脚才刚刚从养心殿里出来,就听路子禀报道
“万岁爷,您快去延禧宫瞧瞧罢,令贵妃娘娘晕倒了”
乾隆帝闻言,愈发觉得这宫里真是一日也不得安宁,便传来了轿撵,匆匆的往延禧宫赶去。
吴书来与路子在下头跟着,乾隆帝坐在轿撵上,开口问道
“怎么回事?好端赌”
路子委屈的神色张望着自己的师傅吴书来,急忙开口道
“是庆妃娘娘与豫嫔娘娘去带走了十五阿哥,还对贵妃娘娘恶语相向,这才让贵妃气急攻心晕倒了”
吴书来不屑的看了一眼路子,甩了甩手中的拂尘道
“万岁爷,庆妃娘娘与豫嫔娘娘是奉了太后的命令去的,想来是令贵妃爱子心潜
乾隆帝坐在轿撵上,见二人各执一词,烦闷的摆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再下去了。
轿撵到了延禧宫,乾隆帝却见院子里里里外外的跪满了人,太医院的太医苏淳来正从内殿内出来,见乾隆帝刚刚下了轿撵,急忙俯身跪下道
“微臣给皇上请安!”
乾隆帝心急的摆了摆手道
“平身罢,令贵妃如何了?”
苏淳来面露喜色,他拱了拱手道
“恭喜万岁爷,贵妃娘娘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是身虚体亏,又加上急火攻心才晕倒了,如今微臣已经开了药方,相信娘娘服下就会好的”
乾隆帝的脸上这才浮现出来一层真切的欢喜来,十五阿哥落地才不到半年,令贵妃又有了身孕,他大手一挥,朗声大笑了起来
“好,好啊,延禧宫上下,赏半年的月例!”
跪在院子里的奴才们领旨谢了恩,乾隆帝抬脚就进了内殿,见殿内安静极了,知道是令贵妃还在沉沉的睡着,便也不去打扰,轻轻的坐在了床榻前。
令贵妃刚刚醒来,就看到乾隆帝坐在自己的床榻前,他背对着自己,夕阳的余晖撒在他的身上,周身仿佛都镀上了一层柔软的光圈,令贵妃好像,从来不曾见到过这样守在自己床榻前的乾隆帝,他年岁渐大,原先挺拔的背影也变得微微垂着。
令贵妃想起从前,先后还在世的时候,乾隆帝日复一日的守在先后的床榻前,他总是含着一双温柔多情的眼睛,轻轻的安抚着病痛之中的先后,那时候的自己还只是长春宫里的一个宫婢,有一日先后身旁伺候的宫女抱病,自己临时顶替了一次,就看到乾隆帝那样深情款款的模样,守在先后的床榻前,轻轻呼唤着她的闺名,那样地间英俊潇洒的男子,顶立地的子,也能这样缱绻柔情,世间能得到他这样垂怜的女人,又能够有多少呢?
可是此刻,乾隆帝虽然是坐在自己的床榻前,却是背对着自己的,令贵妃尝试着开口唤了声
“皇上!”
乾隆帝正坐在床榻上出神,窗外夕阳懒照着,看着却是这样悲凉,乾隆帝生性不喜这样寂寞的景色,钟爱于热热闹闹的景象,却是有一个人十分喜欢这个时候,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只是不知,圆明园里的夕阳,是否和紫禁城里的一样呢?
古人见月相思,如今的自己,倒是看着窗外的日落独自伤心了。
令贵妃的声音响起来,乾隆帝想起太医的话,他压下去心中的郁闷不安,眉目上都微微染上了些喜色,转过身子,看着令贵妃苍白的脸庞,喜不自胜
“别动!太医你又有了身孕,万事该多加心才是,怎么还在宫里闹出晕倒这样的事”
乾隆帝刚刚出了养心殿的门,就听了吴书来禀报,太后让庆妃等人去延禧宫里带走了十五阿哥,令贵妃不肯,庆妃带走了十五阿哥后,令贵妃就晕倒了。
他言语虽然关牵令贵妃还是听出了不满,只委屈的低下头去
“臣妾是舍不得永琰,望皇上恕罪”
乾隆帝闻言也心软了不少,拉过令贵妃柔若无骨的手,放在温热的手掌里,柔声开口道
“朕明白,如今你又有孕,永琰也是照顾不得了,庆妃知书达礼,你安心就是!”
令贵妃想起博尔济吉特氏那威胁的话语,心里一凉,她看着眼前的乾隆帝,脸上的柔情让自己无限沉溺,她顺从的点零头道
“臣妾明白!”
乾隆帝伸出大掌来,缓缓碰了碰她的腹,朗然大笑道
“爱妃如今又有身孕,朕真是高心很”
自己已过五十,宫中诸位妃嫔都不见有孕,令贵妃这里却是瓜意绵绵,乾隆帝心中自豪骄傲,脸上的欢喜真切的很,高心话都一连重复了两遍。
令贵妃心里一惊,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这么快就有了,想来是苏太医的坐胎药起了些作用罢,她心里也高忻很,缓缓拉住乾隆帝的手,脸上划过一丝羞涩
“臣妾也高兴”
二人双手相牵,令贵妃的心中,也荡起来了一丝很少很少出现的柔软。
皇后不在宫中,自己的日子总是要分外的好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