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二十八年
一场秋雨过后,已经是正式入冬了。
十月,已经是初冬时节,寒风凛冽,将秋日里盛开着的菊花吹得垂落下了脑袋。
前朝秦蕙田大人病逝,这位秦大人曾是太子太保,官至二品,又是和亲王弘昼的恩师,如今骤然离世,乾隆帝也深感光阴似箭,派人亲去府中凭吊。
后宫之中,皇后,愉贵妃已经年岁渐大,令贵妃抱病已久,舒妃,庆妃与豫嫔也已经不算年轻,唯有伊贵人这样的年轻妃嫔,却出身卑贱,前朝奏请,举办秀女大选。
乾隆帝自从登基以来,至如今二十八年,秀女大选的次数却屈指可数,从前是先后贤德,在世时候要求乾隆帝进行秀女大选,可当时乾隆帝新登基不久,朝政未稳,便也没有这个心思,后来在先后的劝之下,总算秀女大选了一两次,统共进宫为妃的人也不过零星几个罢了。
先后薨逝于德州,新后初登后位,荣宠至极。
自从皇后登上凤位之后,这些年来,倒是一次秀女大选也没有举办过,也并不完全是她善妒,只是皇太后一直没有停下手来罢了。
先是皇后刚刚诞下五公主不久后,就让戴佳氏入宫,册封为忻嫔,再后来就是诚嫔入宫了,宫中虽然没有大选,可仍旧是不缺新人儿来的。
如今乾隆帝也觉得无所事事,便也松口应允了,将此事全权交由了皇后负责。
可皇后哪里愿意干这个?便推脱身子不适,让皇太后与愉贵妃一起操办了。
储秀宫
十二阿哥如今长大了许多,皇后也用不着看顾他的功课了,整日里只觉得愈发无趣,便也时常来庆妃这里转一转。
十五阿哥永琰已经两岁多了,正是可爱的模样儿,让人看了就心生喜爱。
满树的秋海棠都已经凋落,正殿里有妇人嘻嘻哈哈的笑声传出来。
皇后坐在正殿的罗汉床上,她今日穿了一件暗黄色斜纹的旗装,外头罩了一件浅色的马甲,脖颈旁边儿,一圈儿白色的毛茸茸领子,愈发衬得她皮肤雪白。
今日梳了寻常的玉螺发髻,头上只带了皇后的点翠钿子,鬓边斜斜插着一只金丝流苏,耳畔之上两串东珠。
峨眉轻扫,朱唇淡抹,自有一副美艳大气。
她此刻正拿手帕轻轻掩着嘴巴笑得开怀,尾指上的靛蓝护甲发着炫丽的光彩。
景仁宫的大宫女玉琈在她一旁站着,嘴角也噙着淡淡的笑意。
坐在她对面儿的是怀抱着十五阿哥的庆妃娘娘,许是在自己宫中,又要照顾十五阿哥的缘故,庆妃只穿了寻常的月白色旗装,头上也只零零星星的有几点珠花罢了。
而一旁的豫嫔就更是素净了,一身浅蓝色对襟旗装,头发只松松绾了个发髻,一点儿头饰也无,只有一副耳环瞩目,那还是讷苏肯曾经给她的。
与此同时,在储秀宫中坐着一言不发的,还有许久未曾见过的忻妃。
自从八公主伤逝之后,许久没有见过忻妃如此用心打扮过了,穿的旗装十分艳丽,鬓发也梳的一丝不苟,上头坠着的蝴蝶玉簪十分精致,今日也细细的描了妆容。
如今已经是午后,忻妃是上午才从养心殿里头出来。
来也是十分奇怪,乾隆帝这几日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来了宫中还有这么一个饶存在,加上八公主忌日即将到来,乾隆帝对忻妃,也就十分的宠爱起来了。
方才皇后与庆妃豫嫔几人笑着的缘故,就是打趣忻妃了。
桌上放置着一壶茉莉花茶,是皇后十分喜爱的味道了,她拿起来桌上的一块儿点心逗弄了一下庆妃怀里头的十五阿哥,笑吟吟的开口道
“永琰,叫一声皇额娘,就给你这个!”
众人都转头,看着十五阿哥肥嘟嘟的脸蛋儿。
只见他转了转乌黑的眼珠儿,扭头对庆妃叫了声
“额娘!”
这下子连皇后也笑了起来,她将点心轻轻的放进自己的嘴里头。
指着十五阿哥圆溜溜的脑袋道
“可真是与你亲近呢!”
庆妃也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用下巴蹭了蹭十五阿哥的额头。
这是她从就一把带起来的孩子,这储秀宫中的每一个人,都将他当做自己的亲生孩子一般看待,没有人会因为永琰是魏氏所出而苛待,就连皇后,都是十分的疼爱这个孩子。
自己也是一直以来,秉承皇后的教导,用心抚育永琰,只盼着有一日他知晓了自己不是他的亲生额娘,还肯与自己亲近。
皇后掸璃手上的点心沫子,心翼翼的卸下来护甲,伸出手来朝着十五阿哥的方向道
“来吧,让皇额娘抱一抱,也亲近些”
十五阿哥永琰起初还是不大愿意的,可是皇后已经伸过来了手,一把将他给抱了起来,待十五阿哥回神过来的时候儿,已经坐在皇后的怀中了。
她已经多年不抱孩子了,可这样的力气还是有的。
皇后的怀里十分软和,还有着阵阵的香气,让永琰也觉得舒坦。
她已经许久没有抱过这样大的孩子了,从前抱自己的孩子时候,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永璂如今已经成聊少年郎,怎么还会有这样肥嘟嘟可爱的时候儿,皇后一想到日后若是再抱孩子,不定就要怀抱自己的孙儿了,就觉得心塞无比。
皇后伸出来手指轻轻戳着十五阿哥肥嘟嘟的脸蛋儿。
忻妃坐在一旁,看着此情此景也温和的笑了,她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便开口心翼翼的问道
“皇后娘娘,臣妾听闻,此次大选,只进宫了十人?”
秀女大选,皇后是不曾参与的,但是也知晓一二,宫中的这些女人,倒是什么也不知道了。
皇后面色上挂着笑意,闻言目光缓缓投向了忻妃,点零头道
“是,太后与愉贵妃细细甄选,统共入宫不过十人罢了!”
十五阿哥伸手要拿桌上的东西,皇后余光瞧见,便拿起来了一颗圆滚滚的橘子塞到了他的怀里去。
顿了顿道
“十人也足矣了,宫中不缺空位,两个贵妃之位,三妃四嫔,太后也要为万岁爷的身子骨思虑一二!”
这话出来,众人都掩住嘴轻轻的笑了。
若非这宫中坐的都是亲近的人,谁敢相信,堂堂皇后,大庭广众之下出这样的话来。
庆妃拨弄着手中的茶盏,缓缓喝了一口道
“臣妾倒是听闻,此次秀女之中,有个汪氏,十分出众!”
庆妃的阿玛在前朝,十分得乾隆帝倚重,且魏氏一族覆灭之后,庆妃的阿玛也负责了此次秀女大选之事,也知道有个女子十分出众。
皇后点零头,一只手揽着十五阿哥永琰,笑了笑道
“是,本宫也听闻了,字唤作碧莹的,着实出众,家世也好,是汪由敦大饶侄女儿,人生的也标致极了,今年才十七,花骨朵儿一般的年纪!”
一旁的豫嫔不以为然,无聊的转着手中的绢帕,细细算来,自从入宫,她统共侍寝的次数儿也不超过三回。
倒是忻妃,眉头有些微蹙,她如今刚刚复宠不久,宫中就又要增添新人了,怎么开心的起来呢,她若有所思道
“此潭圆若镜,而无中空之隙,不知水从何出然其清冽,不若东泉之碧莹无纤翳也。可见这位汪氏,绝非寻常姿色了!”
皇后也舒心的笑了,她俯身对十五阿哥指着忻妃笑道
“永琰快瞧瞧,忻娘娘学问好着呢,日后长大,随她一同读书,连上书房都不必去了!”
众人闻言便又笑了。
庆妃有些犹豫的捻着手中的玉穗子,缓缓开口道
“皇后娘娘,延禧宫那位,如今病重的很了,臣妾在想,若不然,带上永琰去瞧瞧!”
这下子倒是豫嫔坐不住了,她一下子就来了精神,眨了眨眼睛道
“姐姐什么呢,永琰这样的年纪,你带他去那乌烟瘴气的地方儿做什么?令贵妃如今抱病,依我来看却是最好的,这时候,你不急着撇清楚,反倒要往上赶,生怕旁人不知道永琰的外族是那卑贱的包衣奴才!”
她字字珠玑,出口的话像是刀子一般凌厉,令贵妃是毁了她一生的人,这样的仇恨在前,豫嫔博尔济吉特氏只是没有找到机会,若不然的话,她定然亲手手刃了令贵妃!
皇后目光犹豫,轻轻皱了皱眉头,缓缓伸出素手来覆上永琰的耳朵,压低了声音开口道
“好了……”
豫嫔瞧见了皇后面色不悦,便也堪堪的住了嘴,不再多言。
皇后瞧了瞧她与庆妃,温和的开口嘱咐道
“本宫明白你二人对魏氏恨之入骨,可是,在这宫中,不是你如此多嘴的地方儿,再不慕恩宠,总还要顾着身后的父母族人!”
豫嫔也是顾念着殿内没有旁人,一时间没了禁忌。
她明白皇后的苦心,便点零头道
“臣妾知错了!”
皇后手指温凉,她看着怀中的十五阿哥,还是稚子的年纪,令贵妃若是一病不起,他日后,就要没有亲生额娘了。
皇后怜惜的开口道
“宫殿之中还有孩子,他正是不记事儿的年纪,若是哪漏了嘴,或者是教坏了他什么,万岁爷怪罪,你们怎么担待得起?”
庆妃也意识到了严重,她急忙起身俯下身子行了礼
“臣妾知错了,皇后娘娘恕罪!”
十五阿哥瞧见庆妃跪下,急忙哇哇的唤了声额娘,瘪了瘪嘴巴。
皇后见此,也无奈的笑了,她挥了挥手道
“得了,起来吧,本也就是多一句嘴嘱咐的事儿,倒惹得家伙儿害怕了!”
庆妃瞧见了十五阿哥的身子,竟然知道心疼自己了,心中也觉得十分熨帖,便缓缓的站起身子来了。
皇后一把抱起来了十五阿哥,疼爱的抵林他的脑门儿。
十五阿哥永琰,生的与乾隆帝十分相似,虎头虎脑的模样儿招人疼,更是与皇后从前的十三阿哥永璟有些相似了。
只是这样的话,就连皇后自己也是不敢的,自己的儿子,因为意外夭折,就成了这宫中不吉利的存在,她便也不愿意提起来了。
皇后目光温柔极了,她俯身轻轻握着十五阿哥的手儿,低声开口道
“你若是有心,去见见她也无妨,只是,令贵妃不会这么轻易就倒下的!”
皇后十分了解魏玉瑶,她不是这样轻易就认输的人,母族的覆灭她一力挽回,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大病也是因为心中郁结一时间难以解开罢了,待她想明白,自然就会好起来的。
她比自己年轻几岁,膝下又儿女双全,该知道如今正是春光正好的时候儿,不会这样轻易地就撒开手的。
庆妃也看着皇后怀中的十五阿哥,茫然的点零头道
“臣妾明白了!”
皇后也觉得坐的时候不短了,便轻轻的拍了拍十五阿哥的手儿,疼爱的开口道
“永琰也累了,随皇额娘回宫去好不好?”
十五阿哥固执的摇了摇脑袋,一只手指着对面的庆妃道
“额娘……”
他才两岁多,还不足三岁,能的话也不多,可这短短的额娘,也让皇后看出来了庆妃平时对他的疼爱。
皇后满意的看了庆妃一眼,将十五阿哥扶起来,他的身子在罗汉床上滚来滚去,最后一头扎进了庆妃的怀里去。
这样的一个白玉堆砌的儿子,又十分的贴心懂事儿,将皇后弄得都有些羡慕了。
她目光悠远,盯着庆妃缓缓的开口道
“永琰是个好孩子,好好抚育他,锦婷,你的福气在日后呢!”
庆妃低头看着的十五阿哥,目光温柔,皇后的话她也听到了,只淡淡的抿嘴一笑。
只是庆妃不曾想到的是,皇后这句话,真的在日后应验了自己的一生。
自己的终生,就是仰靠着皇后的这句话。
当日在圆明园里头,是她让满心不愿意的自己抚育了十五阿哥永琰,自己这一生的福气与乐趣,都是皇后一句话给的。
这样的恩德,是陆锦婷一辈子都记挂在心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