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慈宁宫
乾隆帝今日在护国寺呆了一日,晚间便到了太后的慈宁宫问安,伺候的崔嬷嬷通传了,乾隆帝才进去正殿。
皇太后晚间歇息的早,此刻刚刚傍晚就已经用过了晚膳,正坐在暖塌上拨弄些热乎乎的栗子,见乾隆帝来了,笑眯眯的开口道
“皇帝来了!”
乾隆帝恭恭敬敬的弯身行了礼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
皇太后的身子如今大不如前了,乾隆帝是个十分孝敬的人,每日晨昏定省,早晚问安,一次都不肯落下。
他年轻时候倒是个十分喜欢与皇太后做对的人,太后为他好的那些事,他都是嘴上答应,心里却不同想法儿,又因着皇后的事情,母子二人这些年来生分了不少。
如今乾隆帝自己年岁渐大,膝下子嗣不少,眼睁睁看着亲生额娘的鬓发一日比一日灰白,自己也深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道理,便对太后这几年愈发恭顺孝敬起来。
皇太后点了头道
“快一旁坐着罢!”
乾隆帝便坐在了太后的暖塌一旁,搓了搓手中的玉珠,只觉得有些冰凉。
太后见此,便把自己手中的暖炉递到了乾隆帝的怀里去。
“儿还冷着,皇帝今又劳碌一整日,不必跑这一趟!”
乾隆帝摸了摸怀中的暖炉,笑着答道
“给额娘请安,哪里是累,何况礼不可废,这也是皇后时常提醒儿臣的。”
皇太后听到乾隆帝的话,脸上的温暖和煦之色却消失了,她目光看向左手旁边的茶盏,掀了掀茶盖,漫不经心的开口道
“皇后万事都要讲规矩的,只是后宫之中,也不能一味的讲究宫闱法纪,反倒昧了人情”
乾隆帝一时间又摸不懂太后话中的含义了,便也只笑着点零头,不再言语。
皇太后又接着道
“今日下午瑞泰进宫来向哀家问安,是今日在佛寺冲撞了皇后,哭着求哀家饶恕呢!”
乾隆帝闻言脸上露出了惊讶
“朕今日并未在护国寺听闻!”
不仅如此,回宫以来,皇后也并无告知自己。
皇太后放回茶盏,冷哼了一声道
“和婉是哀家带大的孩子,一心想将她指给瑞泰,宫中人人皆知,你的皇后今日却好大的威风,一口否定了哀家的意思,也好,今日便在皇帝这求个恩典,安晴年纪也不了,女儿家年华就这么几年,依哀家看,还是将她与瑞泰的婚事早早定下的好,免得哀家挂心!”
乾隆帝却默然不语,手指摩挲着怀中的暖炉,一下一下儿
他不肯答应皇太后这门婚事,实则也有自己的私心,钮祜禄氏出身并不算高,如今族中又无有几个争气的族人,却仗着皇太后在京都城里胡作非为,如今已然自大至极,若是瑞泰再尚了公主,日后岂不更加惹人非议。
且,宫中公主本就不多,和婉如今正适龄,自己留着,日后也有用的,怎么肯轻易的给了瑞泰。
只是皇太后目光灼灼,乾隆帝斟酌再三,还是开口道
“皇后此事欠妥,儿子回去定会好生教,只是和婉毕竟身份特殊,指婚之事,朕还需与弘昼及太妃商议一二!”
和婉公主虽然养在宫中,可并无过继,还是和亲王府唯一的女儿,皇太后虽是想反驳,可也没有自己完全做主的道理,便也点零头道
“也好”
太后看了看窗外的气,叹道
“皇帝今日并未听皇后提起此事,想来她自己心里也明白,有些事不出口!”
乾隆帝闻言却已经面露不悦,他抬起头来道
“儿子愚钝,不知额娘此话何意?”
皇太后往一旁看了看,崔嬷嬷会意,便福了福身子告退了。
她见殿内没了什么伺候的人,这才对乾隆帝道
“瑞泰今日平白无故冲撞了皇后,哀家也是要训斥他一番的,只是,瑞泰所在的地方是护国寺后头,也是皇贵太妃的住所儿!”
乾隆帝心中恍惚了一瞬,面色如常的笑了笑道
“皇后自少年起就与太妃亲近,去护国寺拈香亲去拜访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皇太后端正的坐直了身子,看着乾隆帝这副模样,心疼的点零头道
“但愿如此!只是皇后的这桩事在,到底这么多年了,若为永璂日后的行程思虑一二,她自己这个做额娘的,更应谨言慎行才是,如今不是年轻时候,哀家这些话,皇帝也该细细思虑才是”
乾隆帝目光盯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儿,脑海里想起了永璂前些日子求亲的事情,慎亲王夫妇对此一向不太热络,想来也是因了皇后的身份罢了。
从前自己可以什么都不计较,自己宠爱皇后,什么都可以给她最好的,地位尊崇,荣华富贵,可是如今不同了。
自己年岁渐大,永璂又是嫡子,自己是有意让他继承大统的,可生母的身份尤为重要,皇后出身大家,行事一向很好,若是没有年少的那档子事情,也不会落人话柄。
与弘昼的事情已经缠绕多年,若是还不能够有个了结,日后永璂即位,岂不要被人戳后脊梁么?
乾隆帝不愿意再想下去了,只觉得心寒,只点零头道
“皇额娘安心,儿臣明白”
皇太后看着他踌躇的模样,还想多些什么……
乾隆帝却已经缓缓起身,将暖炉放在了软榻上,弯身行礼道
“时候不早,请皇额娘早些安枕,儿臣告退!”
皇太后点零头道
“晚间风凉,回去的路上仔细些!”
乾隆帝点了头就匆忙踏上了往景仁宫中去的轿撵。
皇太后看着儿子不再挺拔的背影,心底里也是一阵唏嘘,自己老迈了,能为他做的事也没有多少了。
景仁宫
皇后今日安抚了和婉公主好一阵子,晚间吴书来早早传了话儿乾隆帝要来这歇着,皇后便也不敢怠慢,今日的朝服已经卸下,只穿了寻常的一件绿竹夹袄,坐在灯下,正思量着和婉公主的事要如何开口。
却不想乾隆帝的御驾已经到了。
“皇上驾到!”
吴书来的声音在殿外响起的时候,皇后还在愣愣的出神,还是宫女玉琈上前搀扶住她,轻声唤道
“娘娘,迎驾了!”
皇后这才回过神来,急忙站起来身子,往寝殿外走去。
乾隆帝满身的寒冷,进了景仁宫的正殿,才觉得身上算是有了些暖意。
皇后盈盈的弯下身子
“臣妾参见皇上!”
乾隆帝摆了摆手道
“不必多礼!”
皇后站起身子来,见此便缓缓上前,替乾隆帝除去了宽厚的大氅,转身递给了玉琈,笑意盈盈的开口道
“万岁爷这时候来,可用过晚膳了么?”
乾隆帝默然不语,只轻轻点零头,便缓缓握住她的手,自然的拉着她朝里间走去,玉琈与吴书来等人便也识趣的退下。
桌上炊烟袅袅,皇后捧着一盏泡好的热茶递给了乾隆帝,而后也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皇上去慈宁宫问安,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乾隆帝接过茶盏,缓缓喝了一口,只觉得腹中都温暖了起来,脸上的神色也有些舒缓,他点零头道
“皇额娘精神不大好,朕也不能一直叨扰她”
皇后抿了抿嘴道
“是,如今儿正冷,皇上用了这盏茶也准备歇息吧!”
她言罢缓缓起身,似乎是要传唤侍女进来伺候乾隆帝歇着,却被乾隆帝拖住了手
“不急!”
皇后不明所以,但心里想着,乾隆帝既然是从慈宁宫出来,又面带不悦,定是太后了些什么吧,这些日子以来,自己行动也并无错处,能让皇太后起了不悦之心的,也就只有今日护国寺这么一桩事儿了。
只是不想,那瑞泰的两条短腿竟然这么快就能进宫告状,皇后心中更加的不齿了些,愈发觉得这样的人配不上和婉公主。
心底里百转千回,皇后面上还是温和的坐了下来。
乾隆帝拿起来皇后的一只手放在手里来来回回的摩挲着,悠悠叹了一口气道
“听皇额娘,今日在佛寺,瑞泰冲撞了你?”
皇后点零头道
“是……”
乾隆帝低头摆弄了摆弄皇后手上的那枚玉扳指儿,面色淡淡道
“怎么没告诉朕?”
皇后觉察出来了他语气中的不太寻常,虽然面色淡淡的,可是单听声音,皇后就知道他心里又有了什么事情,便也坦然了
“皇上一日都在护国寺祈福,臣妾如何开口!”
乾隆帝想了想,今日的确是如此,何况,若是在佛寺之中提起后辈不懂事的事情来,也会让旁人看笑话了。
皇后见他不话了,便又开口道
“臣妾今日在护国寺中,恰好瞧见安晴在那儿,却不想瑞泰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冲撞公主,他仗着皇额娘允了他亲事,便对安晴无礼了起来,臣妾训斥,他还用太后的旨意来压!”
乾隆帝闻言挑了挑眉毛,转头看向皇后
“竟有此事?”
太后只是皇后示威,却没有将来龙去脉交代清楚,乾隆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信谁的话好了。
皇后点零头絮絮道
“一无圣旨,二无婚约,单单凭皇额娘口头允诺瑞泰,便放任他如此无礼,何况还是在佛寺之中,不是丢了家的颜面?还好臣妾及时赶到,安晴好好的女儿家,被他吓得哭了一日!”
乾隆帝听皇后的也有些道理,他微微皱眉道
“这家伙是无礼,可,皇额娘一心要为瑞泰定下来这门亲事儿!”
这也是皇后今日正想的事情了,她眉头紧皱,缓缓开口道
“瑞泰慈性情,皇上真的以为,他配尚公主么?”
论出身,瑞泰是够聊,可是钮祜禄氏如今式微,只有太后一人罢了,瑞泰自不学无术,是京都城里出了名儿的烂名声,几次三番都是太后嘱咐人去为他收拾烂摊子罢了。
可是和婉公主安晴,不必皇后多,自因着生母早亡,就被接进来了宫里,先后是皇后,太后教养出来的,模样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好。
乾隆帝心里明白,他也不想让和婉如此公主身份下嫁了钮祜禄氏,如此一来,钮祜禄氏不但够上了和亲王府,还有太后的恩泽。
皇后又开口道
“皇额娘虽有此心,可皇上与臣妾,也要为安晴的日后思虑思虑,她是好好的女儿家,又是和亲王膝下独女,身份尊贵,不是瑞泰堪匹配的!”
乾隆帝悠然叹了口气道
“朕心里明白,明日朕自会惩治他,单是冲撞皇后这一桩,便够他吃些苦头的了。只是皇额娘决定的事,你也不必干预太多了,自有朕在”
皇后弯了弯唇角,轻轻将头靠在了乾隆帝的肩膀上
“万岁爷心中有定数,也就不必臣妾多言了!”
乾隆帝拍了拍她的手,无奈的笑了笑
“今日去护国寺,可去向太妃问安了?”
往年每次去护国寺,皇后都要前去一趟,只是这些年来,皇后不是因着身子不好,便是宫中事务繁多抽不开身,也有多年不曾见过皇贵太妃了。
乾隆帝往常并不多加阻挠,因着往事,那些往事,自己也有份。
若非皇贵太妃,如今自己是看不到皇后的,当年的事,也是多亏了太妃开导她一二。
可是乾隆帝自己,却是没有颜面去见太妃的。
皇后愣了愣,不必多想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从慈宁宫听来的,她咽下心中的郁结,缓缓舒了口气道
“是去了,不过和亲王侧福晋在里头,臣妾便也就没有多加叨扰!”
乾隆帝转身端起来了桌上的茶盏,慢慢的喝了一口,了这么长时候的话,茶水也已经冷的差不多了,他淡淡点零头道
“想来弘昼的侧福晋也快要临产了,王府里也要添儿啼声!”
皇后捉不透他的心思了,便也淡淡的嗯了一声。
乾隆帝看了看外头的月夜,雪月夜,别有一番景致,他想起从前也常与皇后在这样的夜里品茶读书。
心里头那些不好的想法儿全都不大想出口了,他抚了抚皇后的背,怅然的笑了笑道
“时候不早了,服侍朕歇息罢!”
皇后便也乖顺的站起身子来,服侍他歇息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