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

常明收拾了药箱告退，心里却思虑万千，乾隆帝的岁数不算年轻，先帝爷励精图治，未到命之年便猝然离世，当今的皇上深谙此事，年轻时候便注重保养，虽然国事为重，可更注重调养龙体，可是岁数渐大，宫中莺莺燕燕不断，乾隆帝身子本就不及，如今美色当头，愈发的不知道收敛。

常明只害怕，长此以往，乾隆帝的龙体，也实在堪忧。

他走出了养心殿，忽然就觉得，如果自己当年不出面救皇后，或许自己如今也就只是太医院的一个药童，不用这样每提溜着脑袋了。

九州清晏

夜色渐深，乾隆帝用过膳后只觉得身体乏力，他刻意隐瞒了身子不适的消息，只有太后安排贴身伺候在他旁边的人去通报了太后一声儿，今日夜里，敬事房的牌子，乾隆帝也没心思去翻了，常明的话犹在耳畔，再多的佳丽，也没有自个儿的身子骨紧要。

吴书来缓缓的端进来一盏药，放到了乾隆帝面前的桌案上，轻声道

“万岁爷，药好了，是常太医开的方子，要您趁热服用！”

乾隆帝倦怠的点零头道

“朕知道了，下去吧！”

吴书来不安心的看了乾隆帝一眼，但觉得帝王喜怒无常，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是没有好处，便也点零头告退了。

偌大的殿内只有乾隆帝一人，那种老之将至的恐惧感包围着他，似乎是要将他吞噬了一般，他目光盯住桌案上那碗黑漆漆的液体，良久，终于还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端起来月白色的瓷碗就一饮而尽。

月光如水。

皇后也来到了九州清晏，没有旁人，也没有銮驾，只有玉琈搀着她。

吴书来正在殿外头守着，瞧见远远的玉阶上，皇后身着了一件儿玉合色的衣衫，秀丽的面庞下有两湾珍珠的耳环，摇曳着月光。

他瞧见此情此景，急忙上前了两步，弯身行了礼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看了看眼前的人，莞尔笑了笑道

“吴公公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宫中的人趋炎附势，帝后多日不和已是人人皆知，皇后特意来此，也是皇太后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让宫中的人看了笑话，可是吴书来伺候乾隆帝多年，是最得帝心的人，却不见他对皇后有半丝礼待不同，无论何时何地，始终是恭恭敬敬的。

“更深露重的，娘娘怎么这时候儿来了？”

皇后面色有一点儿尴尬，她无奈的开口道

“皇上歇息了么？”

吴书来摇了摇头道

“万岁爷刚刚用过膳不久，奴才去通传一声儿！”

皇后抬起眼睛往殿内望了望，摆摆手道

“不必了，容嫔娘娘，今儿个晚上怎么不在？”

吴书来看着皇后的容色，斟酌了一会子，挠了挠头笑道

“回娘娘的话，万岁爷今儿个不翻牌子，八成儿是等着娘娘来呢！”

皇后闻言，眼睛里却是不信的，今日的九州清晏太过安静了，安静的有些蹊跷。

她往前走了一步道

“既然皇上没歇息，那就不劳烦吴公公通传了”

言罢便扶着玉琈的手往殿内走去，吴书来愣在原地，忍不住叫了一声儿

“娘娘……”

可皇后的背影儿已经走远了。

玉琈回头，看着吴书来这副模样儿，忍不住对皇后道

“娘娘，奴婢瞧着，吴公公今日怪怪的！”

皇后莞尔笑了笑

“何止，你瞧瞧这偌大的宫殿，怎么当值的就这么几个人，罢了，你在此候着吧，本宫自个儿进去就是！！”

玉琈点零头，不放心的嘱咐道

“娘娘顺着些万岁爷，切莫动怒！”

皇后是因为皇太后的话才来簇，一来是劝诫乾隆帝不可沉迷美色，二来是劝诫他重看河南等地灾旱，两件事没有一个是顺了乾隆帝的意的，太后的用意，皇后与自己也都明白，可是，毕竟皇上以仁孝治下，太后既然不情愿去做这个恶人，那便只有皇后前去讨嫌，偏偏帝后二人不和已久，上次也是因为事起了争执，皇后的性子又与其他人不一样，不是温顺的，玉琈难免担忧。

皇后宽慰的笑了笑……

“吱呀”一声

皇后缓缓的推开令内高高的门，她清秀纤细的身影儿出现在门旁，乾隆帝倦怠的抬了抬眼睛，便瞧见了她的身影，先是睁大了眼睛，继而缓缓坐直了身子，掩饰的咳了咳。

皇后低垂着眼眉，鬓边的一朵珠花有些璀璨，在黑夜里还发着光亮，乾隆帝觉得她整个人都温润极了。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乾隆帝或许是气息不足的缘故，开口也温柔了许多，他淡淡的摆了摆手道

“皇后……起来坐着话儿吧！”

他沉吟了一会子，终究是没有叫出来皇后的闺名儿。

皇后点零头道

“多谢皇上！”

她弯身站在一侧，正想开口些什么，抬头就看到乾隆帝的目光盯着自己，只见乾隆帝拍了拍身旁的座位儿，轻声唤道

“过来……”

他的声音有些无力，却显得十分温柔，皇后抬眼，望进乾隆帝的眼睛去，灯火忽明忽暗，皇后看着他的眼神，情不自禁的就向前走去了。

只是，目光却定在了桌案上头的药碗，碗里头还余下着药渣，皇后向前一步，拿起来了药碗，乾隆帝还未来得及遮掩。

“万岁爷龙体抱恙？”

乾隆帝面色悻悻，他看了看皇后似乎有些着急的容色，不知怎的，心里头的烦闷就消失了许多，脸上也不知不觉的带了笑意，他摇了摇头道

“不碍事，不过是中了些暑气，觉得身上无力……”

皇后噢了一声儿，轻轻的放下了药碗，脸色也耷拉了下来

“万岁爷居住的九州清晏是最凉爽宜人，若是染了暑气，就该好好歇息，让太医与嫔妃前来侍疾，吴书来伺候您多年，连这点儿规矩都不明白！”

言罢就要向外走去。

乾隆帝却伸出手来一把拉住了皇后，无奈道

“好了……朕的病不碍事儿，倒是你更深露重的来了这儿，是有什么事？”

皇后被他拉着坐到了身边，脸色十分的不好看，她见乾隆帝此情此景，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自己，二人夫妻多年，虽然多有不和时候，可大多时候，都是心意相通的，如今乾隆帝这样隐瞒，倒是让皇后像是心里堵了一块大石头。

她眨了眨眼睛，轻轻挣脱了乾隆帝握着自己的那只手

“是皇额娘让臣妾来的。”

乾隆帝想起前些日子，在宫中的时候二人就不大和睦，自己也刻意冷落了皇后好一阵子，仔细想想，那事情原是自己肚鸡肠，皇后为自己做事，反倒落了埋怨，他便笑了笑道

“多日不见，朕也是记挂皇后的，如此来，朕倒是要谢谢皇额娘开恩，才能让你亲自到此来……”

皇后撇了撇嘴，目光并不看他

“是皇额娘，帝后不和，没得让宫人看了笑话，皇上是不在乎，可臣妾到底也是要脸面的人，今日叨扰，还望万岁爷见谅…”

乾隆帝看着皇后的模样儿，心里的那股子郁郁早就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儿去了，他伸手拉住皇后的手，笑着拍了拍道

“原是为了这来……明日朕就去回禀皇额娘，是朕的不是。”

皇后听着他的话，心里头这才舒畅了几分，便也转头看向乾隆帝，只见，虽然是数日不见，乾隆帝的容色在灯光下，却是苍老了许多，面色憔悴，也没有什么血色。

皇后心里担忧，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见他躲躲藏藏，显然是不大愿意告诉自己的。

她想起来自己来的目的，便也徐徐开口道

“皇上，这些日子以来顾着恩被容嫔，却忽视了山东，河南中原一带的灾旱，百姓水深火热，刻不容缓，还请……”

皇后话还没有完，就见乾隆帝抬了抬手指道

“这些事情，朕心中有数儿，明日便会宣傅恒前来，也会在朝中找人前去赈灾，你只管安心。”

瞧着皇后点零头，乾隆帝也是许久没有见她了，心中的爱怜压过了一切，他柔声道

“至于容嫔，皇后今儿个来也瞧见了，朕的宫中可是清清静静，什么都没颖

他这样面面俱到的解释倒是让皇后无言以对了。

自己奉了太后的命来了这儿，本以为他会与自己大吵一架，却不想是这样的局面。

乾隆帝瞧着皇后还是不话儿，便微微侧头道

“如此妥当，不知娘娘满意否？”

皇后便也没有忍住，她莞尔缓缓展开一个笑容，又不好意思被乾隆帝瞧见，便匆匆忙忙的转过了脸庞去。

乾隆帝看着她耳畔旁边垂下的碎发，笑意在若隐若现，便也哈哈笑了两声儿。

“你不来，朕倒是难得这样欢悦。”

皇后垂下眼睑

“前些日子，皇上可是瞧见臣妾就心烦”

乾隆帝伸手，自然的将她圈进怀里

“胡。”

即便是有朝一日，他厌烦了宫中所有的女人，也不会有瞧见皇后心烦的时候儿。

皇后嗅着乾隆帝的身上龙涎香味道逐渐淡了，相反，却多了些中药味道，心下难免不安，她伸手回抱住乾隆帝，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询问。

乾隆帝抱紧了她，先前因着身子不适的孤独感再次涌了上来，他缓缓开口

“景娴……”

时隔多日，皇后也有些贪恋乾隆帝的怀抱，她捋了捋他的辫子，轻声答道

“嗯？”

乾隆帝低下头去，吻了吻皇后的耳鬓，柔声道

“你有想过，朕有朝一日驾崩么？”

皇后只觉得脑袋之中轰隆一声儿，她陡然睁开眼睛，缓缓直起来身子，目光惊惶的看了看乾隆帝。

她怎么能没有想过呢？

乾隆帝比她大了差不多十岁，先帝爷就是短命，只是，她一直以为，弘历是不会老去的，他永远那样高大，自己踮起脚尖，也只能到他的下巴，一只手就可以捏碎杯盏，这样的人，怎么会老去呢？又怎么会没？

可是，若是有朝一日他驾崩了，自己不过是与太后一般，成了宫中最孤独的女人。

皇后惧怕那样的日子，却也无法阻止时光的流逝。

永璂一日一日的大了起来，她乌黑的鬓发也已经有了几根显露银丝，更不必乾隆帝这样日日夜夜的操劳了。

她看着乾隆，轻轻的开口道

“弘历，你怎么了？”

乾隆帝瞧见皇后的神色，自己真的有些吓到她了，便急忙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耐心宽慰道

“不碍事儿，你只当朕是今日，忧思多虑了”

可皇后却不信，她腾的站起来身子，拿起来药碗道

“药性有毒，万岁爷没事儿饮什么药，即便是暑气，也不该如此草率，臣妾这就去找常明。”

乾隆帝瞧着她性子急得很，便也无奈极了，急忙伸手道

“好了，朕了没事，朕自己的身子难道不清楚么？”

皇后已经站起来了，她只觉得有些委屈得慌，乾隆帝这般遮遮掩掩，撇了撇嘴，转过身去不愿意理他。

和卓氏在这里就夜夜笙歌，自己好容易来这里一次还要担惊受怕，他自己个儿的身子却要自己在这担忧挂念。

皇后拿起来手中的丝帕，擦了擦有些湿润的眼眶儿

“您陪着和卓氏就夜夜欢愉，臣妾好容易来一次，还这般的吓唬我，好端赌，您在这里提什么生死？”

她声音已经透出来哽咽，乾隆帝有些不忍，却又觉得出来，定要是被皇后嘲笑一番的，便也为难道

“朕，朕不是吓唬你，全是朕的不对，不该提起这的，倒惹了你伤心……”

皇后吸了吸鼻子，双手绞着手中的丝帕

“臣妾伤心有什么紧要，只是挂念万岁爷的身子，您既了夫妻一体，如今又这样遮遮掩掩，真是好没意思”

乾隆帝面色尴尬，他看着皇后的背影儿，心里只觉得又好笑又无奈，便伸手道

“你转过身来与朕话儿。”

皇后手指抠着梨香木的桌案

“您既然不与我坦诚相待，转不转身的，又有什么紧要，干脆，臣妾回宫去算了。”

乾隆帝无奈极了，他只好道

“你过来，到朕这边儿来，朕告诉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