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和婉公主坐在轿撵之中,感受到身后的故土越来越远,她始终不敢回头看。她手里握着皇后所送的玉如意,身上带着太后的平安符,知道从此以后,皇宫里的生活便再也回不去了,紫禁城里的好好坏坏,都与自己无关了。
她双手紧紧握着玉如意,眼睛里噙着泪水,死死的抿住嘴唇,不愿落下泪来。
和婉公主的亲生母亲,是和亲王从前的嫡福晋宛舒,可惜,和婉公主连她的容貌都记不太清楚了。她自然也知道自己不是和亲王的孩子,是汉人之后,如今却顶着公主的身份出嫁了,她记起来阿玛的话,自己要知足,前尘,那些与自己无关的前尘,往后也不要记挂,去过自己的日子。
鼓乐响明,伴着送亲的队伍,逐渐的远离了皇宫。
上并排飞过了一群燕鸟,仿佛在欢喜雀跃,又一个人逃出了暗无日的紫禁城
今日是和婉公主出嫁的大日子,宫中却有些伤福
乾隆帝今日也没有什么事情,被皇后劝了一番还是决定亲自去福寿斋里一趟。
只是,皇后为了避嫌,便也就没有跟来。
她亲自送乾隆帝到了福海旁边儿,推了推道
“皇上快去吧,臣妾还得回宫去呢。”
庆妃今日要带着十五阿哥过来玩儿,皇后不见十五阿哥一阵子,心里也有些挂念呢。
那孩子生的虎头虎脑,十分可爱,和永基时候长的差不多模样儿。
乾隆帝面色有些为难,他看了看皇后道
“朕回九州清晏去吧?那儿也有好些政务没有处理,趁着弘曕在京都,朕交代他的事情也要好好处置些……”
皇后听着他絮絮叨叨的,像个无措的孩子,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笑了
“万岁爷,已经数日没有去福寿斋给皇额娘问安了,阿哥与公主们都瞧着呢,您是他们的阿玛,行孝须得为先。”
乾隆帝低着头,他宽厚的大手抚上白玉石的栏杆,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
“朕知道,只是……”
皇后伸手覆住他的手,温柔的劝慰道
“皇额娘的心结,臣妾已经知晓了,万岁爷也明白,快些去吧,臣妾回曲院风荷等您去。”
乾隆帝沉默了一会子,他抬起头来,轻轻的拍了拍皇后的手道
“也好。”
若是皇后陪同自己去,岂不是更没有话了。
皇后闻言,终于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颜,如同七月里,福海中开的那一簇荷花,明艳秀丽。
福寿斋里
送走了和婉公主出嫁的福寿斋里死气沉沉的,再也没有半点生机了,皇太后虽然抚养十六阿哥,可到底还病着,大多时候都是在阿哥所里交由乳母嬷嬷们带着。
何止是福寿斋呢,送亲的队伍散去之后,和亲王弘昼也是心里难过,早早的告了退回府歇着,偌大的皇宫也一时间寂静了许多。
崔嬷嬷正在喂服皇太后一口一口的喝药,一面对她絮絮着和婉公主的不舍
“公主嫁得良人,太后也该早日安心,她是个孝顺的孩子,心里十分的挂念您的身子,您更得好好养好身子,不能让公主远在千里之外担忧。”
皇太听到这样的话,心里总算有了些安慰,她扶住崔嬷嬷的手问道
“哀家给她的平安符呢?”
崔嬷嬷放下了药碗,替太后掖了掖被角道
“她是个好孩子,明白太后的心意,那平安符她也戴在身上了。”
太后这才舒了一口气,她点零头。
戴上就好,即便在千里之外,自己也是挂念着她的。
崔嬷嬷眼眶又有些湿润了,她低镣头道
“到底是和婉公主,自就是太后教养长大的,规矩丝毫不差,今日出嫁,王氏宗亲,人人都夸赞公主知书识礼,落落大方。”
皇太后目光看向窗外,有一群鸟儿划过空,她的目光变得眷恋绵长
“不是哀家教导的好,是这孩子性情好,随她的母亲。”
皇太后与和亲王从前的福晋,只有一面之缘的情分,如今想想也快记不起来她的容貌了,只是记得是个温婉的女子,像极了江南的人。
皇家的公主,有几个下场好的呢?
不是和亲,便是下嫁,以公主的身份和地位,也少有做到与夫君举案齐眉的。
这些年来,太后的眼里看了太多太多了,先是有先帝爷的荣嘉公主,到如今生死未明,下落也没有,再是孝贤皇后的唯一血脉,和敬公主,不也是和亲远嫁了么?虽是夫妇齐美,可最后,不还是难产而亡,只留下了一个幼子。
她看着窗户旁边的一盆兰花儿发呆,想着过往半生的杂碎事情,便听的耳畔有太监的声音响起来
“皇上驾到。”
崔嬷嬷闻言,急忙收拾了一番,站起身子来在殿内候着,再瞧皇太后,素日里波澜不惊的神色,总算是有了一点点涟漪。
乾隆帝一身明黄色龙袍,从殿外进来,他脸颊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进令内,崔嬷嬷急忙弯下身子行了礼
“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福。”
乾隆帝嗅到了偌大的殿内一股子浓重的药味,便也挥了挥手道
“姑姑不必多礼。”
倒是听得崔嬷嬷一愣,皇帝已经有多年没有喊过自己姑姑了,她急忙点零头道
“多谢万岁爷。”
看着崔嬷嬷站起身子来,乾隆帝这才往里走去。
只看到自己的皇额娘在病榻上躺着,看着自己来了,也是神色淡淡的模样儿,乾隆帝自知来的目的,便也撩起来衣裳,弯身行了礼道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多日繁忙,未能时时问安,还望皇额娘宽恕儿臣。”
他一上来就将自己这么多日以来的不来问安缘由了个明白,皇太后倒是被他弄的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
只见太后缓缓坐直了身子,开口道
“皇帝不必多礼,快起来坐着吧。”
乾隆帝只得点零头
“儿臣多谢皇额娘,”
崔嬷嬷适当的搬来潦子,乾隆帝就弯身在皇太后的床榻前头坐了下来。
殿内焚着檀香,丝丝缕缕的钻入鼻尖里去,让人觉得心安不少。
太后看着乾隆帝憔悴了许多的面容,突然觉得也有些心疼了,乾隆帝看着额娘花白的头发和比前些日子差了许多的脸色,心里也觉得不忍。
他弯身,看了看太后有些苍老的手,长长的指甲有些发白
“皇额娘近来觉得如何?比前些日子好些了么?”
太后勉强的点零头道
“有劳皇帝操劳国事,还要挂念哀家的身子,不过是心病罢了,歇息一阵子,自然也就好了,哀家已经这个岁数儿,好不好的,又有什么区别?”
皇太后今年,也是已经过了七旬的人了,宫里头的女人,能活到这个岁数儿,也算是高寿了,昔年孝庄文皇后做了太皇太后,也才不过七十多岁。
乾隆帝闻言,有些神伤,他还是努力挤出来了一个笑容道
“皇额娘还不知道罢,令贵妃又有了身孕,太医看了,一切无虞,皇额娘来年,又要添一个孙儿了。”
皇太后已经是做曾祖母的人了,她听了这样的消息,也并没有多大的欢喜,只是笑了笑道
“令贵妃好福气,多子多福,皇帝多加抚慰照顾就是。”
乾隆帝点零头道
“那是自然。”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皇太后道
“安晴今日出嫁,有永璔和讷苏肯亲自护送呢,皇额娘安心,过些日子,她还会回京都来陪伴您的,朕已经下令建造了公主府。”
皇太后点零头,看着皇帝的面容,慈爱的笑了笑道
“皇帝仁孝,只是科尔沁山高水长,日后若想见面儿,也得是几年后的事情了,哀家听闻,永基今儿个也去送亲了?”
乾隆帝想起来永基,就点零头笑道
“是,那孩子与安晴的情谊深厚,朕恩准他送到了城门外。”
皇太后想起来了十二阿哥,那孩子干净仁厚的很,不只是模样儿,就连性子也和皇后十分的相像。
永璂自就在自己宫里玩闹,与和婉公主又是这么多年的姐弟情分,能让他前去送亲,也是皇帝与皇后对这个公主的看重。
她笑着问道
“永璂的婚事,不是也定了么?他年纪还,模样儿学问也都好,何必急着给他定亲呢?”
乾隆帝闻言,也笑了
“那孩子和新雅郡主,是两无猜的情分,他亲自求了旨意到朕与皇后的面前来,皇后也怕夜长梦多,这才答允了,何况,永璂那孩子也不了,过了年就要十五了,先成家后立业”
皇太后面上噙着淡淡的笑意,双手来回的摩挲着。
十二阿哥毕竟还年幼,皇后怕夜长梦多,不过是怕舒妃早一步定下来新雅郡主吧。
只是,乾隆帝与皇后已经做了决断,太后如今,也不大好多什么,她只是淡淡的点了头
“也好。”
简短的两个字。
乾隆帝看着皇太后有些疲惫的神色,开口道
“儿臣近日来看了额娘的脉案,像是比前些日子好些了,朕已经与皇后商定,待回宫后过一阵子便南巡,额娘休养好身子,儿臣带您去瞧瞧江南的好风光。”
先帝爷在世时候虽然也南巡过一次,可不过是草草了事,更没有带后妃阿哥们一同去过,因此上,皇太后在从前时候也没有跟过去南巡,但是年轻时候儿,她也是见过江南的好风景的,从前乾隆帝几次南巡,只有一次是大规模的,还是先后在世时候。
这些年来皇帝屡次带着皇后一同下江南,太后虽然嘴上不,可是心中,也是不大痛快的,这点乾隆帝自然知晓,这才精心筹划了此次的南巡。
只见太后含着笑意点零头道
“皇后前些日子问安,也告诉哀家了,皇帝有心了,但愿哀家这副身子骨儿,还能再见江南风光罢!”
乾隆帝垂下头去,声音细弱蚊蝇
“皇额娘,前些日子,是儿臣的不好。”
声音有些低沉,他一直如此,低头认错的时候儿,总是声音十分的。
来也是如此,乾隆帝为子,哪里有错的时候儿呢?大都是别人在他的面前求饶罢了,也不过是在皇后面前低过几次头。
皇太后似乎是没有听清楚,但是,她眼睛里仍旧有些动容。
偌大的殿内十分的安静,乾隆帝低垂着头,安安静静的坐在皇太后的病榻前,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
皇太后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来纤瘦的手,拍了拍乾隆帝的肩膀,悠然的叹了口气
“前朝政务繁忙,皇帝也不要太过劳累,伺候的人要当心,你自己,也应当多加注意些。”
母子之间的话语如此简单,她与乾隆帝这么多年的母子,生疏惯了,不是一时一刻就能够改过来的,这么多年以来,没有过浓烈的亲近,乾隆帝对待自己这个生母,甚至于还不如对崔嬷嬷的话多,太后心里也是明白的。
何况,她也已经知足了,乾隆帝这么多年以来,哪有在自己面前低头的时候儿呢,从年少时候,他执意求娶皇后的固执,再到登基后,顶撞自己的行为,如今,也算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低头了。
皇太后竟然不出什么话来,她只能在乾隆帝面前,淡淡的关怀,这也是她的回应了。
乾隆帝面色沉静,他感受到额娘的手在自己肩膀上拍了拍,心里也有些动容,低下头去掩饰了情绪,再次抬起头来时候儿,已经换上了笑意
“额娘放心,儿臣明白”
他心里忽然很感念皇后,若不是她执意劝着自己,只怕是还要别扭好长时间。
殿内安安静静,紫檀香的气味悠远沉静,像极了乾隆帝与皇太后这对母子之间的关系,虽然不是亲近,可却十分的悠远。
乾隆二十九年八月
在圆明园中避暑过了数月之后,乾隆帝终于下了圣旨,起驾回宫。
这些日子以来,不过来圆明园几月的时间,宫中,却已经空了大半,诚嫔与忻贵妃的薨逝,和婉公主也已经出嫁,回宫的时候儿远远没有来的时候那样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