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村落依山而建,除了中部些许平坦的区域建了住宅,只有河道相对平坦一些。雨水充沛的季节,河道是欢乐的游乐场,捕鱼捉虾、游泳嬉戏,热闹非凡。即使到了枯水期,干枯的河道也是孩子们最佳的娱乐场地。
每年雨季过后,小河就会慢慢断流,河道里沉积的砂石成了村里的建筑材料,谁家盖房子就到河里挖上一堆。随着一年沉积的沙料取尽,敬畏自然的山里人会自发地将河道平整,于此,宽阔的河道里聚集了一群群欢悦的孩子,快乐的笑声不断从河道传出,回荡在村落的天空。
早年间,村子里流行一种叫做“打珩(hang二声)”的游戏,名称是按照发音猜想的,具体叫什么,估计也没人说的清楚。主要道具是一个小圆球,是采用棉花和棉布缝制的,球的缝制很需功力,要密实而紧凑的针线,针线手艺越好,球的弹性越大,打起来越带劲,那些能够在球上绣花绣图案的,更是“大神”一般的存在。“打珩”不仅在小孩子中受欢迎,大人也很喜欢玩,但因需要开阔的场地,一般不太容易开展,而河道恰恰提供这么一个天然的娱乐空间。
“打珩”的游戏规则非常简单,一般两人参与,一人将球抛起,用手掌击发,另一人在对面远远地单手接住,接到了便赢得游戏,反之失败。或许正是因为游戏的简单,在民间才有了较强的生命力。在宽阔的河道里,一群孩子分作两队,每队排好次序,轮流击发和接球,河道里不时传出一阵阵惊呼和喝彩,河两岸也慢慢聚集了好些大人,不时对少年们的竞技做出点评和指导,对漂亮的击发和完美的接球也不吝赞美和夸奖。看着少年们的游戏,他们似乎也回到了少年“打珩”的痛快时光。
那一年电视台播放《白眉大侠》,在频道有限、节目稀少的年代,每一部剧都有万人空巷的号召力。在白眉大侠的启发下,我居然编绘了一部《武功秘籍》,插图配文字,一十八式,招招制敌,虽说后来被父母发现挨了顿揍,但从父亲由衷赞叹“弄得还挺像样”的话语中得到了巨大的肯定。“秘籍”编写完成的那个下午,我怀着崇高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将周边的孩子聚集在一起,怀着务必激动地心情,向他们讲述了我是如何无意中打通了一座古墓,又是如何在排除千难万险,斩杀诸多妖魔鬼怪后得到了这本绝世秘籍。在我一阵口干舌燥的“白活”之后,河道里的孩子齐刷刷单膝跪地,拜我为师。我怀着无比崇高的使命感接受了他们的请求,开始将我精心编绘的秘籍悉数传授。
那段日子,在宽广的河道里,一群孩子“哼哼哈嘿”地习练着绝世武功,一招一式,有模有样,河道演变成了我们的“习武场”。练习之余,我也会找几个小伙伴试试功效,简单的几下比划,简洁有效,引得伙伴们一阵阵惊呼,而我也俨然成了武林泰斗,在伙伴们的吹捧中,陡然间有种独孤求败的感觉。直到有一天,村里的二愣子利宝在街上跟我叫板,虽然他大我十来岁,但我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几句话不合,我们便动起手来。利宝直接把我揽在怀里,想控制住我,让我无法动弹,他哪里知道我近些日子习练的秘籍已经炉火纯青。在他把我揽住的那一刻,我施展绝技,正待将其放倒,他却把我整个人举起,扔在了地上。我当时一阵眩晕,估计当时的窘态把利宝也吓坏了,他愣愣的看着我,我张口骂了他两句,他没吭声,小伙伴们趁机过来把我抬走,还不忘跟了一句:哥,他不敢说话了。自那时,我便知道,所有的技巧和策略,在绝对“力量”面前,不值一提。从那时起,我没再带着伙伴们修炼秘籍,河道里的“习武场”销声匿迹。
到了秋收时节,村里收获完玉米,一垛垛的玉米秸秆无处堆放,河道成了最佳场所,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光秃秃的河道里一下竖起了一顶顶帐篷似的秸秆垛,密密麻麻,连绵不绝。这倒不会影响我们的兴致,玉米秸秆的堆砌非常讲究技巧,一捆捆树立排放,围成一个圆锥体,山包似的立在那里,中间倒是形成了一个空间。于是,我们就利用这狭小的空间,作为“捉迷藏”的藏匿点,在上百个圆锥形的秸秆堆里往来穿梭,体味着藏匿与捕获的兴趣。
这个游戏从秋收玩到入冬,待临近春节的时候,多数的秸秆堆已经被我们“糟蹋”地不像样子了,那些勤劳的人间无法忍受自家秸秆被蹂躏的命运,早早地把秸秆拉回家里喂了炉灶。随着春节临近,河道里的秸秆越来越少,开阔的地段越来越多。有一天,望着斑驳的河道我突发奇想,“年三十”我们能不能在河道里搞个篝火晚会?想法一出,不曾想得到了全体伙伴的热烈支持。说干就干,大体思路一推出,兄弟们就着手开展筹备工作。
第一项工作是,清理一定数量的秸秆堆,为篝火晚会留出足够的空间。河道里的秸秆堆大体是谁家的,孩子们大都掌握,比如那天看到谁道河道里拉了一捆秸秆走了,就基本断定这个以及周边几个是他家堆放的,以此类推,对几十个秸秆堆都有相对准确的定位。按照初步的推断,我们便挨个上门走访,发布通告:我们今年要在河道里搞个篝火晚会,希望把秸秆堆挪走。后面还会根据不同情况,跟上一句:要是不挪走,年三十都给你们烧了。山野少年无知无畏,敢说敢干的莽撞劲还是有的,当然这只是针对少数情况。出乎意料的是,我们的请求得到了大多数乡亲的支持,没几天,一片宽阔平整的河道就裸露出来了。期间,也有人向我的父母告状,称我要搞事情,但难得的是,父母都没有提及此事,倒是任由我策划张罗。
解决了第一大难题,后续的工作更加得心应手。具备了基本的活动场所,后续又组织十几个小伙伴从家里带来了工具,将河道重新平整,不仅挖出了“年三十”点火的壕沟,还将活动区域逐一平整开来,铺上细细的河沙,即使盘腿端坐也舒适坦然。万事俱备,只待年三十的来临。当然,并非所用的事情都称心如意,就在我们活动的主要区域,河道的南侧住着一户人家,他家的北墙开着几个后窗,正对着我们的活动范围。这种建筑模式在我们那里很少见,北方的民居极少在北墙开窗的,除非有“后出厦”这种建筑模式,但他家是个例外。于是,在我们喧闹的时候,总会有个脑袋从其中的某一扇窗户探出来,对我们一阵咒骂。农村的“骂街”往往是比较邪恶的,哪怕是小孩子也听着极其反感和厌恶,于是在夜黑风高的夜晚,总有几个孩子扔石头砸他家的窗户,至于是谁干的,确实不得而知,我也从未调查出过,但他们却把这笔账算在了我头上,不过我父母从未追究,我也就从未在意。
说话间,年三十那天就到了。下午时分,预备的壕沟里已然堆满了伙伴们四处收集来的柴火,在一旁的空地上,也堆起了小山似的鞭炮堆。绝大多数伙伴都是家里的独生子,年底的各种放肆,家长们终究还是要睁只眼闭只眼的,而对于年三十放鞭炮这种极其正当的需求,更没有理由反对了,所以小伙伴们把家里大多数的鞭炮都搬了过来。
夜幕刚刚落下,年夜饭的香味尚未飘散,河道里的孩子已经聚集了黑压压的一片。待到篝火燃起,炮声响起,孩子们的欢笑声也激荡在河道中。那一夜,河道里鞭炮响了好久好久,村里所有的“烤火”点都散尽了,河道里的孩子还围坐在那里,直到壕沟里的柴火燃尽了,鞭炮放光了,歌儿一而再、再而三地唱尽了,大家才恋恋不舍地准备回家。而在大家抬头观望的时候,才发现在河道两岸,不知什么时候围坐了好多好多的大人,有孩子们的家长,有周边的邻居,也有西岭、北坡、南岭的人,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催促,也没有叫嚷,就难么静静地、面带笑容地看着我们的游戏。我想,那一年,是央视春晚在我们村收视率最低的一年吧。
若干年后,我再回家乡,看到和河道南岸那户人家的窗户全都封死了。我询问通晓村里大小事宜的闲人,他告诉我:这户人家一直家道不顺,找风水先生看了看,说是不应该打开北墙的窗户,于是又封死了。实际想来,风水,其实也是一个人的格局,格局大了,风水自然也就开阔顺畅起来。有胸怀,才配谈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