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村设立集市的那年,我还在上小学。为了表示庆祝,村大队请来了专业的豫剧团,要在村里演出半个月。这是历史上首次有专业的演出团队进村表演,一时间周边几个村庄的人云集而来,不大的空地上人头攒动,呈现出了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
村里极少有大型的娱乐活动,除了早年间村里放露天电影和每年的春节唱大戏,很少有热闹的景象。露天电影也不过一年一两次,还需要镇上统一调配,因为全镇就一台播放设备,几十个村子一年走下来也轮不到几次。唱大戏也是一年一次,十几年唱的就那几个唱本,一年又一年还是那几个人,呜呜喳喳,没啥进步,动作倒是一年不如一年到位了。听闻有专业的豫剧团要来唱戏,十里八乡的人都兴奋了起来。
唱戏是为了庆祝集市设立,初衷不能忘。于是,临近村子的商家都被动员了起来,在预留的集市位置布满了各式摊位。在村里,那些卖肉的人家多是固定的,像屠户、铁匠、修鞋匠一类的乡村营生,经营起来很有说道,并不是一般人家能够经营的,至于到底什么原因,估计谁也说不真切,一些含含糊糊的缘由也大都被玄幻了。集市上那些贩卖服装、水果批发、日用品销售的是相对意义上的“乡村商人”,除了必须的耕种外,大多数精力都在自家的生意上,这类人在乡村社会往往被称为“能人”,他们多有家族传承,年青一代从父辈接手,既接手了这个行当,也接手了家族的生意经和相对固定的销售市场。
演出一天三场,分上午场、下午场和晚间场。村里人没有上下班时间的限制,无论哪个时间段,总是人山人海,到的早的搬个座位坐在前面,来得晚的依次站在后面看,戏台周边的院墙上、树上都爬满了大大小小的孩子。各类小贩也应声而至,在戏台的周边摆上了各色商品。
我舅舅家是开杂货铺的,算来也有几十年了,舅舅素来为人厚道,没有什么经商的技巧,所以几十年辛苦下来,顶多也就是个温饱。舅舅杂货铺的经营模式很单纯,批量购买日常用品,稍加利润在村里销售,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有时会赶几个临近乡镇的大集,把一堆货物装在三轮车上,对外销售利润比在自己村会稍高一些。开集唱戏那会,舅舅和表哥刚分家,都各自经营起了杂货铺,并划分了市场范围,临近村子的几个集市属于舅舅的经商范围,所以这一次舅舅就把小卖部搬到了戏台附近。赶集看戏的大都是来凑热闹,真正买东西的人并不多,所以前几天的销量并不好,且有逐渐下滑的态势。
那时,学校的管理也比较松散,为了庆祝邻村开集,几个小学都放了假,我于是就跑到舅舅那凑热闹。看了两天觉得没啥意思,戏也听不懂,人还挺多,挤来挤去也没什么劲头,不过倒是发现各类小吃、零食买的比较快,特别是卖糖葫芦的,不一会“一树”的糖葫芦就卖光了。我发现这个商机,跑到舅舅那要了几十袋瓜子,搬到人群附近,铺张报纸装模做样的售卖起来。刚开始的时候抹不开面子,也不好意思张罗,倒是几个热心的伙伴感觉新鲜,帮着我叫卖。想不到没多久几十袋瓜子销售一空,我拿着卖的钱交给舅舅,又提了更多的瓜子过去卖。有了第一次的经验,面子也就满满摸开了,一边叫卖、一边收钱,等到上午的戏唱完了,几乎买了一整件的瓜子,要知道一件瓜子可是100小袋,这比舅舅这几天的销量还多。
往后的几天,我几乎天天蹲在戏台附近卖瓜子,因为地点相对固定,还是一个小孩子售卖,来的人也多,几乎每天都能卖个百八十袋。等到假期结束,我回村上学时,舅舅居然给了我27块钱,说是这些天赚的钱,全部返给我。我激动异常,那时我父亲的工资一个月也就一百多块钱,这27块钱对我来说无疑是个天文数字。不过不幸的是,这笔钱还是以“安全稳妥”的名义被父母保管了,父亲也再次警告我,以后不许再干这类事情,他对这些小商小贩的行为是有抵触的,尤其不希望自己儿子从事类似的行当。
有了这次经历,居然莫名地对摆摊这事有了期待。每年临近年集,舅舅一家格外忙碌,舅舅和表哥几乎一天赶个年集,几个表姐、相近的亲戚都会去帮忙卖货,我也会想方设法地跟着去卖货。然而,露天摆摊这个行当,在天气暖和的季节还好,冬季确实是件受苦的差事。
一次冬日的清晨,天还不亮,满车的货物就已装好,我也得到家人的许可,跟随表哥到集市卖货。所谓的年货,多的都是些油盐酱醋、烟酒糖茶一类的生活必需品,还有五金、灯泡、纸张等都是些乡村日常用品。小三轮载着满满的货物,几乎没有放人的空间,我和舅舅家的二姐挤在货物的空隙里,表哥开着三轮车沿着蜿蜒的山间小路“突突突”地行进着。
冬日的清晨寒风凛冽刺骨,裸露的皮肤像被刀割一样刺痛,毛线编织的围巾和手套总难以抵挡寒风的渗透,车还没行几里山路,人早就冻得冰透了。等到了目的地,慢慢地从车上滑下来,双腿早就没有了知觉,木木地立在那里,慢慢挪动着找回知觉。我记得那处集市恰在山的背面,整个上午都被山阴笼罩,即使全身上下都得裹得严严地,还要不停地动弹,一停下来就觉得浑身发凉。来回忙活还好,就怕收钱、找零,每当此时不得不摘下手套,我恰恰被分配了这项工作,一个集市忙活下来,手冻得只有指头肚能活动了,那个冷真是渗入骨髓。
自那以后,我再也不主动要求跟着舅舅家赶集了,对摆摊的兴趣也陡然寡淡,却从中也体会到,任何一种营生都是辛苦。